第一百七十七章 夜遊

原本熱鬧的酒席,因為魏永年鬧了一通,氣氛很有些尷尬。李知孝沉了臉,喊了兩個家中小廝將他強架出去送回家。直到人硬攙著他離開,還能聽到他一陣陣哀號。

「不公平,這不公平!有錢人從小想學什麼有什麼,根本不用拚命讀書,讓我們這些貧生和他們比這些,又怎麼比的過?我的時間都用在讀書寫字抄書上,再有時間也要幫家裡幹活,哪來的時間學人家猜謎射覆!有本事比學問,比做文章?再不然,比比誰能治理好地方?出城看看,城外那麼多路倒,你們誰在意過他們的死活?誰能給他們一口飯吃啊!你們今天的一頓飯,可以救多少人,你們算過沒有啊!」

這歇斯底里的言語,好比外面呼嘯的北風,讓艙內眾人都有絲絲寒意。好在李知孝、馬湘蘭等人都是調節氣氛的高手,找機會重又把場面烘托起來,漸漸又恢複了熱鬧。

只是喝了幾杯酒,徐維志就說要去陪張嗣修,隨即王雪簫也起身告辭,只在臨走時,悄悄將簫塞到了范進手上,道:「這簫奴家可不敢再吹了,一吹就是丟人。除非是范公子答應收我做個徒弟,把這洞簫上的本事教給奴家,否則人家就再也不碰了。」

馬湘蘭與薛五多待了一陣,薛五一向話少,此時卻主動開口道:「范公子音律文字上的手段,小女子心裡佩服。本也想與范公子做個朋友,只是自己的樣子丑,不敢有此奢望。只是當下城裡疫病橫行,范公子若是想找個女子聊天說話,薛五倒是比她們方便些。」

說話之間,她解開一直圍在臉上的紗巾,輕輕掀起。

那是一張標準的瓜子臉,在當下算是狐媚相,不算很好的面型,對於范進來說,卻極符合審美。燈光晃動中,只見劍眉大眼瑤鼻櫻口,倒是個標準美人。只是相貌里略多了幾分男子英氣,不極王雪簫柔媚。另一點,就是在臉上稀疏的十幾個麻點,讓這美人圖有了無法磨滅的瑕疵。

「我前幾年出過天花,人雖然熬過來,但是麻子下不去了。如果不是乾娘收留,我怕是早餓死了。可是這樣也有個好處,出過花的人不會再出,公子要是不嫌棄,就來幽蘭館坐坐,大家聊聊天。」

像她這樣的花魁,一般不會主動邀請男人,畢竟一堆人追捧她誰都不過分親近可以維持平衡。如果真選擇了一個男人結交,於以後的發展是有影響的。能這樣說,足見對范進有些重視,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范進是外地人,來過即走,比起本地才子少了許多麻煩。

范進端詳著她的臉,並沒有絲毫厭惡或驚訝的表現。這種端詳對於普通婦人有些冒犯,但是於清樓女子而言,實際也算不了什麼。他笑著點點頭,「薛大家如果不嫌我煩,我是肯定要去討杯茶水喝的,就是不知道四娘歡迎不歡迎。」

「歡迎,歡迎的。范公子來的越多,我越歡喜。」馬湘蘭笑著說道:「我這女兒可從沒邀請過人來坐客,范公子還是第一個。只要公子肯來,就是我們莫大的光彩,哪會不歡迎?您提前來個話,奴家這給您預備上好的點心酒席呢。」

張氏咳嗽一聲,「天色不早,也該是散席了。三弟,你跟二哥說一聲,讓船到前面停一下,讓大家上岸。」看向薛五和馬湘蘭的眼神都很有些不善,兩人也自乖覺,連忙告辭離開。

這些人家的女眷出門,身邊都有護衛家丁,倒是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女子們與張氏一一告辭,有時還低聲交談幾句,貼面密談,內容不得而知。只是范進覺得,有些人的目光,似乎在朝自己這面看,不知道是否是錯覺。

這時他才算是正式看到徐六小姐。雖然出身武臣世家,身上卻不帶半點武人氣息,瘦瘦弱弱,看著像個可憐的受氣包一樣,模樣不及張氏以及王雪簫、馬湘蘭那幾個,但自身也可以算的上美人。大體也屬於那種乖巧可人型的美少女,加上魏國公府身份的加成,追求者肯定不會少。再想想魏永年那個樣子,范進只好嘀咕一句明珠投暗。

她與張氏的話最多,說著說著還趴在張氏懷裡哭了起來。張氏抱著她說了好一陣悄悄話,才安撫著她上了轎子。張懋修在旁一臉無奈道:「這六小姐也是,圖的什麼?這魏永年我看,也就是一個書獃子,讀死書讀書死,腦筋不靈光,這樣的人在南直隸怎麼考的出來?性情有些偏激,脾性又不好,將來怕是有的六小姐罪受。」

「情之一字最可誤人,這種事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外人沒辦法說三道四。或許今晚上錯的人是我們也不一定。」張氏搖搖頭。

「我們拿魏永年當成了自己人看,這原本是沒錯的。可我們忽略了一點,他和我們是不同的,他沒受過我們的教育,沒學過一些我們以為是常識的東西,所以丟了面子。也許我們是無心的,但外人看來,說不定還要說我們有意刁難窮人。讀死書的人哪裡都有,其實能把學問做死,也是需要大毅力大恆心,這些東西,或許是我們所欠缺的。不要看不起任何人,更別去干涉他人的事。改日有機會,我還要向魏公子道歉才是,今天這題,是我做的過了。」

少女很少會認錯,這一反常態的表達讓張懋修有些不知所措,獃獃的看著姐姐。少女笑了笑,「不關你事,我只是說給自己聽的。」忽然轉頭看見范進,「范兄,我們一起走回家裡去怎麼樣?小妹想在街上轉轉。」

「姐……這夜禁……」

「你這話說的,江寧城裡的夜禁,跟我有什麼關係?方才那幾個人,難道也要擔心夜禁么?連找理由都不會,看來酒也是沒少喝,回船上醒你的酒去。」

張懋修對這個姐姐向來有些怕,被她數落一句,就不敢再多說,只好以眼神看向范進。後者卻支持張氏,「走走也無妨,正因為有夜禁,街道上除了衙役弓手,就是巡兵,安全的很。我陪小姐走一遭,也無妨礙。就是沒來過江寧,路是不認識的。」

張氏笑道:「那范兄隨著小妹走就好了,這江寧城街巷盡在小妹胸中,不會讓你迷路的。春香,拿燈籠!」

小丫鬟春香提著一盞寫有「魏國公府」字樣的大號燈籠在頭前走著,張氏與范進則一前一後上了岸,亦不乘馬,只步行向著別院方向走去。

張懋修心裡不穩當,想要去告訴二哥,等到了徐維志那邊,遠遠的就聽到歌舞喧囂,他剛要湊過去,卻不防黑暗裡一陣脂粉香氣撲鼻而來,一個火辣辣的身子直倒在他身上。

塗著水仙花汁的玉手,緊抱住張懋修的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來。「哎呦,可摔壞了我了。這是哪個好人扶了我一把,要不非把奴家摔死不可……這不是三公子么?您去哪了,可讓奴家這通好找。大冷天的,可憐奴家從船頭找到船尾,這腳都走酸了。」

「銀珠姑娘?」看清懷裡人身份,張懋修就覺得頭疼,這不正是那個膽大潑辣,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的三聲慢?他尷尬地笑笑,試圖從對方懷裡掙出來,但銀珠是北地胭脂人高馬大,個子比張懋修矮不到哪去,力氣大的出奇,他竟是掙不動。有心拉下臉來訓斥,卻又怕驚動了其他人,一準拿自己開心,壓低聲音道:「姑娘……你……你鬆手,我找二哥有急事。」

「原來,三公子你很急啊?」三聲慢媚眼如絲地看著張懋修,咯咯笑道:「別怕,奴家專門救男人的急,不管你多急,我都能幫你。二公子和舊院的若水姑娘正熱絡著,這時候你闖進去壞人好事,當心他回家大耳刮子抽你。聽奴家的話,別給自己找不自在,我們找個地方等他們……」

「銀珠姑娘……你該去找徐兄……」

他話沒說完,不想三聲慢已經大膽地把櫻唇獻上,把張懋修後面的話都塞了回去。其不曾與清樓女子發展到這一步,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嚇得瞪大了眼睛,兩手扎煞著不知如何是好,又怕被徐維志撞見,主動向黑影里挪動身軀。

三聲慢噗嗤一笑,「真是個老實孩子啊,三公子你怕不是……還沒留過宿吧?徐小公爺是我的恩客,你也是,大家都是,沒什麼區別,我憑什麼就該該找他,他也未必想找我?跟你說實話,他啊從你們那席一回來,就被葛來官纏上了,不知道去了哪裡幹什麼。哪還顧的上我們?」

「葛來官?那不是男的么,又能幹什麼?」

三聲慢輕笑道:「怎麼?你們這讀書人,還不知道兩男人能幹什麼?江寧推骨牌有句話,一張床上兩監生。你說兩個監生在一張床上,他們能幹什麼?看來你真是個正人君子,什麼都不懂。奴家剛喝了好多酒,頭暈暈的,手腳沒力氣,遇到壞人准得被欺負。你這正人君子行行好,送我找個屋子躺躺,跟我說說話行不行?」

「不……徐兄若是回來……」

「那呆霸王回來又能怎樣,姐姐從一看見三公子啊,心就都飛到你身上去了,早就想跟那呆霸王一刀兩斷。他敢翻臉,我就敢罵他祖宗!再說了有三公子在,不會看著奴家吃虧不是?走,跟姐姐找個屋子坐坐,我告訴你,徐維志和葛來官兩人能幹什麼好事……」

張懋修與清樓女子接觸,都嚴守法,未曾遇到過如此熱情大膽的女子,一時竟不知如何對答。加上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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