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劉勘之

經過這番鬧騰,於遊興上,就誰也談不到,預想中女裝游長沙的計畫,至此就只能草草收尾。但是從情緒上說,倒也不算太糟糕,不管怎麼說,總歸是自己一方取得了最終勝利,收拾了一個郡王的兒子,順帶還抓住了一群騙子。於回程路上,一干書生又漸漸興奮起來,高談闊論,慶賀著這場勝利,稱讚著張嗣修的謀略與鎮定,連那臉上被扇了巴掌的,一樣挺胸昂首,彷彿打了大勝仗。

人群中自然是以張嗣修為首,眾星捧月般把他圍在裡面,湯顯祖離他們稍有一定距離,而在隊伍最外側的則是范進。他身上彷彿帶了電,一乾女裝學子都自發離他保持了大約半米的安全距離,連話也很少說。

他跟這些人既沒有鄉誼也沒有同門上的關係,治學上范進非理非心,屬於典型考試型學子沒有學術信仰,跟這干文士也玩不到一起,被邊緣化也屬正常。但是讓這些人遠離他的最大原因,多半還是他身上那斑斑血跡。

肋差作為栽贓的物證被留在了錦衣衛手裡,衣服還來不及還。先是斬人,後又與那朱三搏鬥,衣服上多有損壞,又滿是血,從形象上實在是狼狽。范進是從羅山前線經過戰陣的,不把這些當回事,但是那些書生可受不了這種視覺刺激,更何況親眼見過他持刀傷人的模樣後,大多數書生也不會拿他當同類看,離他遠些也屬尋常。

感到范進被刻意孤立,讓湯顯祖很有些不滿,但是他的身份又不足以壓住對方,就只能自己與范進說些話,緩和氣氛。等到即將到碼頭時,那張家的女子忽然走到范進身邊,按男子禮節行禮道:「范兄,今日多謝你出手搭救,這份人情小妹記下了。為這事還害你失落了一口寶刀,實在不好意思。」

范進洒脫地一笑,「小姐客氣了。貴府上自有家將護衛,即使我不在,小姐也吃不了虧。反倒是我這一動手,讓小姐見了血,受驚了。小姐持硯護法之恩,我倒是要說聲感謝。」

那女子也一笑,「小妹雖不是花木蘭一般的人物,倒也不至於如此膽小。范兄,我要請教一下,你為何提出要看古董?」

「小姐當時神情自若,范某即知必有後招安排。朱三一行人跳樑小丑不足論,但是其背後是否有同黨,同黨又是誰,總要放長線才能釣出來。小姐想來也是存著金鉤釣魚的念頭,否則直接說出身份,對方自然也就散了。他的人要來,肯定需要時間,不找些事做,又哪來的時間呢?」

女子微微一笑,「那范兄何以認定,書局裡定有禁物?」

「這個書局地處王府,不歸衙門管轄,這麼好的地勢,不賣幾本禁書,豈不是暴殄天物?再者我們要相信錦衣官校,只要他們肯找,就總能找到禁書。」

少女微微一笑,「范兄當真促狹。」

張嗣修見女子過來,自己便也過來,先是問問范進是否受傷,隨即又道:「那口寶刀似是倭刃樣式,江寧就有專門賣倭刀的鋪子,等到了地方,自當選一口頂好的贈與范兄。」

少女卻問道:「范公子,你坐的哪條船?」

「江寧魏國公府上的船,就是那艘了。」范進伸手指著。

女子看了看,「哦,那艘啊,實在太簡陋了些。我家的船還有幾間上好客房,范兄如不嫌寒酸,還請移步到船上一敘。我家自己船上,就有幾口倭刀,雖然未必及的上范兄所使的鋒利,但勉強也可以用。」

范進猶豫片刻,「這……似乎不大方便吧?」

「無妨,人越多越是熱鬧。魏國公那船是商船,無非是借范兄的名銜一用。我將自己的銜牌借給他就好了。咱們讀書人還是與讀書人在一起,才有話談,與一干商賈有什麼話可說?」

見妹妹開口邀請,張嗣修便也發了話,他作風紈絝,一言出口不容更易,立刻就吩咐了下人取了自己的銜牌放到徐隱船上,又從徐隱船上,將范進的行李朝自己船上搬運,范志高、關清兩人本來正在船上喝酒,也這麼稀里糊塗地換了地方。

張嗣修乘是一艘高大的客船,按後世標準,大抵可以算做內河豪華客輪性質,起居環境比之那條商船自不知道強出多少倍。不過船上僕役的神色大多倨傲,看范志高與關清的目光里,鄙夷的成分佔了多數,兩人不比范進,靠著系統加持能通曉方言,交涉無礙。都是一口地道廣東話,與這些說湖廣話或是江西話的僕人溝通困難,於是就越發地孤立。心裡實在想不明白,范進為什麼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來這條船。

范進自然不需要跟著干雜活搬東西,只在船下等著。一干書生則繼續著交談,張嗣修想要招呼人為范進取一件新儒衫換上,卻被自己妹妹制止了。時間不長,兩名唇紅齒白的俊仆陪伴著一名年輕人自船上緩步而下,向著這一行人走來。

書生的年紀比張嗣修實際大不了一兩歲,玉面薄唇相貌堂堂,腳步不疾不徐,目光堅定眼神犀利,江風徐來,吹起他身上儒衫,配上其手上搖動的摺扇,卻有翩翩佳公子風範。距離張家的船隻不遠處,也是一艘豪華客船,不過船上沒有官銜牌,多半是大商人或是富翁之流。

這家的女主人是個三十里許的婦人,帶著兩個妙齡女子亦在船頭上吹風,同時指著船下那些書生看。東南風氣開放,書生可以女裝,女子這樣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三個女子邊看邊議論著什麼,尤其是看到范進後,議論的更厲害。可等看到後出現的男子,三個女子卻都停住了聲音,眼睛全隨著書生的腳步移動。直到書生即將走下船舷時,其中年紀最小的女子,忍不住將手裡咬了一半的橘子,朝著書生丟去。

她的力氣不大,橘子在空中歪斜地划了道線,就落入江水裡。女主人怒目瞪著她,似乎是在訓斥什麼,兩個俊仆也發現了這一舉動,詢問著主人,書生朝那邊看了看,只微微一笑,又向著張嗣修走去。

那少女被訓的正在羞愧,卻見書生朝自己笑,又歡喜起來,對著女主人道:「那公子朝我笑,他朝我笑呢。我聽人說過擲果潘郎,一定就是這個樣子!」

書生似乎已經習慣了被人當男神逢迎的情景,於這種變故既沒有發作,也沒有理會的意思,一路來到張嗣修身邊。一乾女裝書生早早的迎上去見禮,口內或稱劉兄,或稱勘之兄,稱呼不一,這名為劉勘之的書生也一一還禮,絲毫不見傲慢之態,與張嗣修的作風形成鮮明對比。

等到寒暄以畢,劉勘之才問道:「劉忠的差事辦的還好?小弟讓他負責安全,聽說還是出了是非?這沒用的東西,回頭便請家法,給小妹出氣。」

張嗣修連忙道:「沒有這話,劉忠的事辦的不錯,把長沙幾大衙門的人手都給調撥來了,把這幫騙子一網打盡。不愧是跟世伯在刑部辦過差的,處置很得當,劉兄不必客氣。」

「他是公門出身,辦這些事是輕車熟路,不當誇獎,如果辦不好,反倒是該罰,只要小妹沒有受驚嚇就好。」

那張家女子本來很是平易近人,可是一看到劉勘之下來,就故意把臉一沉不與理會,反倒是與范進交談著。劉勘之看看范進,隨即主動走上前道:「這位莫非就是南海范兄?久仰才名今日得見,實在三生有幸。在下夷陵劉勘之,這廂有禮。多謝范兄出手,為世妹解圍。范兄不但能寫好文章,還能持刃傷賊,實在是文武雙全,小弟佩服。」

劉勘之?范進腦海里轉了一下,於這個名字很是陌生,沒什麼印象,但是看情形,應該也是官宦之後,否則張嗣修不會那麼客氣。當即也還了禮,又說了幾句客氣話。劉勘之見范進身上那件滿是血污的長衫,「這衣服太邋遢了些,只好當證物,不當穿在身上,小弟與范兄身形彷彿,如果范兄不嫌棄,就請挑一件來換。」

「不敢有勞劉兄,小弟自有換洗衣服,上了船,自會調換。」

劉勘之又看向女子,「世妹,受驚了。劉忠這個人,還是捕快性子沒改,遇到事總想要挖苗掘根,一窺究竟。如果我在場,一定要他當即出手,先把人擒下再說,也就免得范兄出手,也省得世妹受此驚擾,這倒是小兄用人不當了。」

少女對其他人都彬彬有禮,惟獨對劉勘之態度卻不友善,哼了一聲,「不敢有勞劉大才子為我這小女子勞心勞力,我可受不起。」

張嗣修道:「不許淘氣!有話回船上說吧。」

為范進安排的客艙在第一等,於整條船而言,也是條件最好的那部分房間之一。傢具擺設都極是考究,還放著幾件小陳設。范志高與關清都被安排在僕人房,距離較遠,只好自己換了衣服。

脫下長衫,看著上面點點血漬和幾處撕扯痕迹,又想到那丰神俊朗的劉勘之,以及張氏故意與他彆扭的樣子。范進微微一笑,「中學生戀愛模式……只要鋤頭揮的好,哪有牆角挖不倒」,小聲嘀咕著,自己換了件新衣。

衣服剛剛換好,房門便被敲響,方才隨劉勘之下船的一名俊仆站在門首,朝范進行個禮道:「我家公子請范公子到客艙奉茶,請隨小的來。」

僕人在前領著路,范進跟在後面,人一進客艙,就見情形不大對頭。那些書生一個不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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