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路向北

出了廣東海域,范進才打開林海珊送的包裹,看著其送的禮物。這裡面有一些魚乾還有鹹肉,這種乾糧的優勢是保質期長,劣勢是超級難吃。這種東西也拿來送禮……真是個笨女人,范進看著這些乾糧不由想起胡大姐做的棉衣,既覺得好笑,又有些覺得沉重。好在比起胡大姐,林海珊總歸是聰明些,除了乾糧,還多送了一些銀餅珠寶。

林氏艦隊南澳大敗後,吃了不小的虧,但是經過這一年多時間修養生息,尤其是向官府銷售金雞納這種救命葯,收益深為可觀。加上官府的照應,又打開了十八鋪的貿易之門,元氣恢複大半。與林鳳全盛時期相比,勢力固然有所不及,經濟上未必差太多。

為了海外立國,林氏艦隊一開始就注重資金積累,對於財產管理上,一向是奉行戰利品統一上繳,再行下發。林海珊雖然延續了這個制度,但是管理方法與林鳳大不相同,不講什麼克己奉公厲行節儉,而是把金銀當做犒賞發下去用以收買部下凝聚人心,自己手上的金銀也並不看重。范進這次上京應考,盤費其實帶的很足,但她依舊送了份厚禮。

對於范進來說,最重要的其實是她送來的幾件西洋貨。包括八音盒子、望遠鏡以及懷錶等物事。眼下大明與佛郎機的商業貿易,還停留在大明出貨物,佛郎機出銀子的階段。這些番物流入量極少,即便是在廣州也很難買到,於北方就更不易得。范進就準備拿著這些東西作為禮物,結交京中那些文人才子,達官顯貴。

船主人敲響了艙門從外面進來,見了那幾樣番物也不住點頭,「好東西……果然是好東西啊。江寧城裡百貨雜陳,但是要說到這種西洋番物,卻是不多。我家少爵主若是見到這等東西,怕是要以千金求購。」

這船是凌雲翼特意為范進找的,因為羅山戰役的事,廣東於糧食上需求很大,外省商人紛紛販米來此。即使仗打完了,羅定設州加上移民,短時間內廣東的糧食行情依舊看好,何況還有林海珊的採購需求。是以南方數省都在向廣東運米,順帶把廣東的貨物販回去交易。

能做這種生意的商人,肯定有自己的門路和背景,但是一位舉人對他們來說,依舊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貨。商人姓徐,乃是南京魏國公門下僕役,靠著魏國公府的招牌,在江寧可以橫行無忌,但是一出了南直隸這牌子就不大好用,有這個廣東鄉試第二名壓陣,對商人而言就能免掉沿途的盤查搜檢,船錢自然就不用談。

船主人既然四海,范進也自豪爽,笑道:

「這些番人的玩意確實少見,但價值並不算太高。既然是徐小公爺喜歡,范某自當孝敬。這塊懷錶,就算是我送與小公爺的見面禮好了。」說話之間,范進已經拿出一塊赤金鏈子的金殼懷錶推到船主人面前。又將一瓶洋酒遞過去,「這是西洋的酒,也不知道徐掌柜是否喝的習慣。」

這位商人見過的舉人文士不少,豪爽慳吝都有,但是即便再豪爽也有個度。何況范進並非出自富豪之家,手面理應不至於太闊。在他看來,范進肯把一兩樣番物作價賣給自己,以便到小公爺徐維志面前邀功,就已經算是給面子。

不想對方隨手就把一塊看上去就知價值不菲的金錶贈送,又送洋酒給自己這樣的奴籍商賈,這便讓商人有些受寵若驚近而覺得,這書生的性子可以結交一二。

名叫徐隱的商人雖然是奴僕,但終究出身在國公府,是魏國公門下專門負責經營貿易的走卒之一。平日見多了手面豪闊的王孫貴胄,性情上也屬於崇尚奢靡,於范進這種大手面的行為最是欣賞,當下也不推辭接過洋酒看看:

「這酒實在看不明白,不過不要緊,爵主家中有許多清客,讓他們看看,就知道酒該怎麼喝。我這裡倒是有一壇上好的南酒,乃是去年過年時爵主賞賜,今天得遇范公子這樣的大才子大名士,正好喝了它。公子稍候。」

時間不長,徐隱就命人取了兩壇酒又送了幾個船菜過來,就在范進的艙里擺開酒桌。徐隱先從一個罈子里倒出些琥珀色的酒膏,又將另一個罈子里的酒倒進去將酒膏化開,邊化邊道:「這酒有些年頭,必須兌著酒喝,否則喝下去人便倒了,什麼也說不了。」

范進點頭道:「明白的,在制軍衙門裡,喝十五年的陳紹也得用五年的紹酒來兌,否則那酒還怎麼入喉?」

「正是如此。范公子不愧是大才子,能做幼學瓊林那等書目,又能寫出俠義金鏢之類的故事,於這飲食肴饌又極精通,這才是真正的學問,在下佩服。來,我敬公子一杯。這酒微菜薄不當侍奉君子,等到了江寧,必要請少爵主好好招待一下范公子。我家少爵主有孟嘗遺風,最喜結交范公子這樣的名士才子,你們二人定是一見如故的好朋友。」

「但願如此了,久仰江寧魏國公大名,如有緣相見,自是范某三生幸事。」

「公子客氣了。您是廣東這科亞魁,今科一定高中榜首,他日入值玉堂,清貴第一,我輩卻只有羨慕的份了。」

徐隱行商多年,本身知識水平未必高到哪裡去,可終究是見多識廣又出身豪門,談吐舉止上已經是一派上流社會紳士模樣,與范進的交談自然就投契。而他的見聞廣博所知甚多,與其交談於范進而言,也大有裨益。

按徐隱介紹,雖然舉人進京的話,有不少船願意載他們,可是廣東舉人參加會試的人並不多。自廣東至京城行程既遠,路也不算好走,固然搭船可以免費,可是在京里總要開銷。京里物價本來就高,一到大比之年,物價就要翻幾個跟頭,光是需要消耗的盤纏,就是筆驚人數字。

固然有了功名之後大多不窮,但是這種富貴基本都是不動產,於手頭資金上其實也很有限。除了范進這種因緣際會誕生的土豪外,大多數所謂財主,都執於把財產換成土地以求保值,這就導致了他們一旦出門,其實手裡也沒多少錢的。

再者即使有錢,也不代表走起來就容易。水土不服以及強盜等原因,也許人在中途就沒了性命。廣東在會試時又被分在南皿,需要和浙江江西等科舉強省的學子去競爭進士名額。

考慮到兩邊的教育水平差距,這種競爭基本沒什麼勝算,沿途舟車勞頓,到了地方又要受罪,既然已經成了舉人老爺,何必還要付這個辛苦。為了個虛無縹緲的機會賭上性命,就更覺得不值。是以廣東學子大多有了舉人身份之後就去做生意,或是安心在家裡當鄉賢,很少真會去京里趕考。

「強盜?路上強盜很多麼?」

「偌大個天下,哪還能沒有些強盜,一干吃不上飯的窮鬼流民鋌而走險,劫奪商船不說,連客船有時都不能倖免。還有些船本身就是賊船,路上殺害客商劫奪財物的事也是有的。所以這年頭搭船,一定要找知根底的,否則很危險。其實不光是水上,陸上一樣萑符遍地,聽說有的村子亦農亦匪根本分不清楚……」

徐隱經商的年頭多,什麼事都經歷過,便揀了幾件聽聞的盜賊故事來說,至於他自己倒是沒遇到過什麼危險。魏國公總領江寧二十六衛,家丁里不乏百戰悍卒,這條商船上的護衛武力極強,內中還有幾人是得過江寧名俠鳳鳴歧指點的,藝業驚人,且備有強弓硬弩,強盜來肯定討不得便宜,徐隱真正畏懼的,卻是官府於沿途設立的稅卡。

「這年頭做生意不怕匪,只怕官。那些沿途的鈔關稅卡,才是我們的大敵。朝廷的鈔關倒還好對付,有我家爵主金面,總是要講個體面關照,不至於太過難為。可是那鄉間自己立的稅卡,卻是雁過拔毛,誰的面子都不給,一回生意做下來,光是稅金就不知道要交掉多少,這回有范公子坐鎮我們就不怕了。」

范進笑道:「我聽人說我朝商稅三十稅一,並不算重啊。」

徐隱搖頭道:「話可不是這麼說,這三十稅一說法本來就是外行。按船料收稅,按貨收稅,收稅方法不一,這裡面本就有很大出入。貨物不同,稅又不同,這又是一條。再說張家不管李家事,一個卡子交了稅,到了下個卡子還要交。還有的地方除了正稅還要交耗羨、辛苦錢、開閘錢、茶水錢,這又是額外開支。這些都不算,就光說這一個接一個的卡子,即便他是三十稅一,不知交了幾個三十稅一,一趟運河轉下來,稅金幾和貨物等值,商人還活不活?」

范進心內已明,過去所謂三十稅一說,實際是從沒經過商也沒經過庶務的人望文生意揣測而來。實際上商人在經商過程中交的稅,等同後世的過路費,一段一收,彼此不相干系。

朝廷鈔關雖然只有四個,可是鄉下自設的鈔關多如牛毛,其收入或是地方的額外收成,有的乾脆就是鄉村或是豪強的收益。敢設鈔關的於官府必有極硬的靠山,自己也多半是致仕大僚,商人是招惹不起他們的,只能乖乖交稅。

再加上稅卡上胥吏的再次盤剝,商人的負擔不言自明,最後要麼就是把這部分損失轉嫁到消費者頭上提高售價,要麼就乾脆不去,導致貨物難以流通。

這也是為什麼商人商而優則學或是優則仕的重要原因,畢竟比起商賈來,讀書人的身份才值錢。一面舉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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