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風雨飄搖

天藍如洗,海天一色。海浪拍打著礁石,濺起無數浪花,在日光照耀下,如同萬千散開的珍珠,在空中高高拋起,隨即又重重落向海中。

南澳島並不是單獨一個島嶼,而是由大小三十七個島嶼共同組成,風景如畫,地理位置優越,在後世是廣東著名的旅遊勝地之一。但在當下,這裡從行政區域上還屬於福建所有,而其美麗的風光,也為血色與兵戈掩蓋,顯得黯淡無光。

由於島上有淡水魚業等資源,是海上極佳泊地,自明中期開始,南北商賈於此停船補給,乃至就地互市現象就很頻繁,整個島嶼也一度成為繁華的海上城市。可是戰火焚盡了繁華,刀光斬斷歡樂,隨著嘉靖年倭寇荼毒東南,這美麗的島嶼也從凈土變為煉獄。

商人、土人都已化為白骨,陽光沙灘之上,也已被拒馬、鹿砦等防禦設施佔滿,將一座美麗的島嶼變成個臨時要塞。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映入眼中的,就是一片又片的連營、堡壘以及戰旗。

港口雖然有船隻停泊,但是都插著海盜旗號,而非外來商船。於礁石掩映中,小艇往來穿梭傳遞消息,頭纏紅巾,赤上身著犢鼻褲的水手,撐著船四下巡哨偵察,而弓箭手將塗滿猛毒的箭矢搭在弦上,人就藏身在灌木或是巨石之後,隨時可能給登陸者以致命一擊。詩情畫意一掃而空。

到了自己地頭的林海珊很有些興奮,為范進擔任著嚮導,指著遠方講解道:「你看到那些礁石了沒有?那裡就是七星礁,據說是海龍王的七公主扔下金釵化成的礁石,如果晚上來看呢,就能看見七礁纏月的樣子了。如果到魚場,你就可以看到花蛤、鮮貝,對了還有大鯊魚。抓住一條,大家就都有肉吃,抓鯊魚也要看運氣,有時搞不到,反而會傷人。」

這幾日在船上,范進每天都會講一些林海珊感興趣的東西,也就是他嘴裡的造新船計。不過這位講師顯然並不規範,在授課同時手總是會在女子身上討些便宜。本來要清理傷口也免不了肢體接觸,可他的一些舉動顯然超出了清理傷口的必要性。

這個只喜歡女人而不喜歡男人的女子,對於這種接觸並不見得歡迎,但是她向來信奉交易原則。只要可以學到知識,於范進的那些行為也就聽之任之,只當是自己需要付的代價。看她此時的樣子,似乎根本不拿那些事當回事,也或者是她本人開始享受起交易的內容也未可知。

不用人說范進也可以感覺得到,島上氣氛極不尋常,即便是海盜窩,這種場面也有些過分。如果每天都是生活在這種環境里,那些海盜早就要瘋了。

這種臨陣前的戒備,頗有些山雨欲來的模樣,讓人懷疑海盜們是不是已經準備好,要大幹一場。他們所乘坐的船沒等接近南澳,就遭遇了島上的水巡,好在這支巡邏隊是直屬林鳳的人手,林海珊一露面,就完成了交接,兩人順利登船,直奔島上而來。

海盜的旗幟不像官府那麼齊整,有些隨便就是找了塊布,畫上一個圖形,當做自己的旗號使用。但是范進仔細觀察下來,還是可以看出一些規律,比如插在一起的旗幟,大多是同樣的字跡徽號,或是一樣的圖形,有差異的圖形會彼此隔開一段距離,有的圖形之間,距離會離的比較大。

由林海珊作為嚮導負責講解,范進也大概可以搞清楚,這些旗幟代表不同的山頭勢力,只看那些旗幟的分布就能知道,哪些山頭之間走到一起形成了聯盟,又有哪些山頭關係疏遠。原本林鳳做頭領時,這些旗幟是隨便混在一起的,即使兩下有矛盾,也會控制在一個可控範圍內,可現在看來,局面似乎失控了。

他們所要登陸的島嶼,插的是林字大旗,旗幟最大,字也最顯眼。就在船隻剛剛靠岸,一隊身強力壯的女兵,就簇擁著一個白布包頭,素色短襖的女子向著他們走來。

女人的年紀看上去似乎在四十幾歲,走路虎虎生風,很有些威勢。在她身邊的女子,個個腰粗體壯,比男人更為孔武有力,讓人望之而生畏。

林海珊親熱的走上去,叫了聲嫂嫂,范進才知,這個女人就是林鳳的妻子,也就是梁四妹。原本以為梁家姐妹相貌不會差太多,比如梁二姐,就可以看做是十幾年後的梁盼弟,從這個邏輯推斷,四妹應該是二十幾歲的梁盼弟才對。

可是看她面相比梁二姐還要老,只有拚命的辨認,才能感覺到她的五官與梁家姐妹間,似乎真有那麼點相似之處,惟一的優點就是身材火爆,按照時下觀點屬於易生養類型。

女子看到林海珊回來,她也很是興奮,拉著她的手問了幾句,隨即就看向范進,指著他問了幾句,緊接著猛地甩開林海珊朝他衝過來。

不等范進說什麼,梁四妹的刀已經壓在了他的脖子上,閃亮的刀鋒割的皮肉發疼,「范進……就是你害我男人被官府殺了,害我變成寡婦是不是?你來的正好,我正好挖你的心,給相公祭靈!來人啊,把他捆起來,押到靈堂去!」

那些比男子更為剽悍的女人一擁而上,幾記拳腳便已經招呼過來,范進很識趣的倒在地上,同時高喊道:「如果你們再打下去,林鳳就真要死了!」

「大嫂,快住手啊,大哥在他們手上,你這樣打死他,大哥可怎麼辦?」林海珊從嫂子嘴裡聽到林鳳死訊搞的有些暈,這時才反應過來,連忙呵斥住了部下。梁氏看著她道:「你在說什麼?你大哥已經被他們殺了,還什麼在他們手上?」

「大哥被殺了?這個消息大嫂從哪裡聽來的?」

「還哪裡?吳四哥,馬五哥,還有十四叔他們都是這麼說的啊,自家長輩總沒有說謊的道理。他們都說相公已經被官府砍了頭,首級都掛出來好多天了。我正想要集合隊伍去打廣州,殺光所有人給相公報仇,你來的正好,先拿范進的頭來祭旗!然後我們出隊,和官兵拼個死活!」

「大嫂啊,你怎麼還是那麼糊塗。那幾個人的話也是能聽的,十四叔總對你動手動腳,你難道還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心?我幾天前剛見過大哥,怎麼可能砍頭?幸虧你沒做傻事,否則大哥就被你害死了。先回大營,我們有話慢聊,還有不能打人了。范公子是來幫我們的,你把他殺了,就麻煩大了。」

她攙起范進,見他臉上挨了兩拳,好在傷勢不算太嚴重,略微放心,不住地賠著不是。梁氏對這個小姑子似乎也有點怕,見她這麼說,也有些遲疑,號令著部下開始向回走。

他們住的地方,是島上一座石制堡壘,樣式近似於西方的城堡,不過從整體看頗有些簡陋,大抵屬於猴版。城堡裡面既濕又潮,住在裡面絲毫感覺不到舒服。

設計師大抵是忘了考慮採光,大白天城堡里也不見陽光,顯得陰森恐怖,依舊要點蠟照明,范進四下望去,見整個城堡內部彷彿一片雪色世界,到處是白布麻布,在大廳正中還放著靈牌。寫有林鳳字樣的神主牌下,放著香燭和貢品,下面的火盆內紙灰已堆了一小半,旁邊放著成疊的紙錢元寶。

林海珊怒道:「你們搞什麼?人還沒死,怎麼就要擺靈堂了,趕快把靈堂撤下去,看著多喪氣。」

范進冷哼道:「這不是喪氣,是要喪志。頭領死了,大家就要選新頭領,這是在吹風啊。不這麼搞,他們怎麼選個新人出來上位。」

梁氏朝范進瞪了一眼,「這是我們林家的事,輪不到你插嘴!」

「林夫人,咱們其實還是一家人來著,梁盼弟你認識吧,她是我的……」

「我不管你們什麼關係,在這裡都沒用。我十一歲就被爹賣了給人,再後來又被賣給紅毛番鬼。如果不是相公把我救出來,我不是被他打死,就是被他搞死。三姐跟我再親也親不過相公,所以不管你和三姐怎麼樣,只要傷了我相公,咱們就是仇人!即使相公沒死,也是你害他被抓住的,這筆賬就不能這麼算了。」

林海珊卻吩咐著那些女兵趕快撤掉靈堂,又向下扯白布,埋怨著嫂子道:「范公子說的有道理啊,他們沒安什麼好心,讓你擺靈堂,不就是要告訴各位當家,大哥已經不在了。原本大家有個念想,盼著大哥出來,還能湊到一起。現在靈堂一擺,人心就散了,他們怕是就要不服調遣了。」

「這兩天確實有不少人走了,沒良心的……阿鳳對他們那麼好,人剛一不在,他們就要走。我前天安排了水巡,發現誰再想逃,就抓回來,我要問問他,到底還是不是人啊。其實十四叔他們人不壞,你對他們誤解太深了。這幾天多虧他們幫我,才能維持住局面,好多想要勾結官府的叛徒,都被他們找出來殺掉了,要不是有位叔伯兄長撐場子,整個家業就要被賣給官兵了。這麼多好兄弟突然就反了水,你又不在身邊,我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簡直嚇死我了。十四叔是有些愛開玩笑,但總歸是長輩么,忍忍就算了。其實他們說的話也沒錯,女人出來扯旗,是會被人笑的,這爿家當只能男人來掌。其實吳四哥人很不錯啊,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知道疼人,既然洪家沒了,你不妨考慮一下他……」

「大嫂啊!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你什麼才好,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那裡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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