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烏雲蓋頂

船在傍晚時抵達了目的地,下船時兩個護衛看范進的眼神,總讓他覺得裡面包含無數惡意猜想。想想也能理解,一路上林海珊時不時的叫聲,任誰也會想歪。如果她恢複女性裝束,這種猜測也無所謂,但是她現在化裝的是個男人,偏又本來就是男人婆,裝男人不費力氣。這種叫聲很容易讓人質疑范進的取向,這就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乃至下船之後,他依舊忍不住小聲埋怨:「我這麼幫你,你這樣對我,太惡毒了吧?一路上動不動就鬼叫,別人不知道我們在搞什麼,萬一真疑心我喜歡男人怎麼辦?」

「我喜歡女人你覺得不奇怪,那你喜歡男人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啊。長路漫漫,不讓我叫幾聲,不是很無聊?再說船艙就那麼小,你不覺得那兩個人在裡面很礙手礙腳么?趕出去很好啊,船艙里清凈。」

這時接待的人已經走過來,天已經擦黑,十幾名軍士提著碩大的燈籠開路,總督兩廣軍務幾個大字由遠及近,很快就來到兩人面前。帶隊軍官三十幾歲,兩隻眼睛精光四射,一望而知是極為精明幹練的角色。兩下打了招呼,驗過隨身帶的文書,那名軍官拱手道:

「制軍已經接到大中丞的書信,特命末將前來迎接。制軍今晚有要緊軍情,實在抽不出空,明天一早,就請二位到衙門裡回話。今天晚上,請二位到館驛里歇息。」

十幾名士兵已經如同扇面般包圍上來,顯然沒有林氏拒絕的可能,兩人半是被保護半是押送,向著館驛走。那軍官不理林氏,上下打量著范進問道:「閣下就是大名鼎鼎南海案首范公子?」

「過獎,在下范進。」

「果然是范公子,這便沒差了,陳大哥不止一次提起過公子,說公子是咱們廣東的大才子,世外高人。他本來想拜公子做老師的,但是公子不肯收,你們只好做朋友。那傷口縫合、護理的法子,就是范公子教給陳大哥的吧?這辦法可是幫了我們大忙,眼看就要打大仗,有了這些法子,我們可以少死不少人了。」

那名軍官看服色品級是四品,大明武職泛濫,導致品級不大值錢。可不管怎麼說,一個在職四品武官都不是范進這個白身所能比擬的,連忙道著不敢,那軍官卻是很熱情。

「小將叫傅亮,與陳兄乃是世交,想來范公子也知道,我們軍衛都是世職,大家幾輩子交情,從小玩到大,他的事情從不瞞我。前兩天陳兄來肇慶獻條陳的時候,大家在一起喝酒,我就問他,那東西是誰教他的。大家誰有什麼本事,還不都是心知肚明?陳大哥講打架就行,這些辦法他可是沒有的。三杯酒喝下去,他就有一句說一句,原來都是沾了范公子的光。我們這邊早就知道範公子大名了,丹青妙手神仙筆,沒想到對治傷也是行家。所以說你們讀書人就是厲害,什麼都懂,有時間也請公子教我一些本事,讓我也威風一下。我年紀比陳兄小很多,拜你為師總沒問題了吧?」

「傅將軍客氣了,范某的年紀比你小,大家做兄弟可以,做師長可不敢當。其實我這點學問也沒什麼了不起,肇慶是制軍駐節地,好學問的人很多,范某不算什麼。」

傅亮道:「這裡有學問的人是不少,可是能看的起我們這些丘八的可沒幾個,再說他們那些學問,對我們用處也不大。大家吃行伍飯的,受傷是家常便飯,范公子這法子,不知道可以救活多少軍兵,又能讓我們少多少殘廢。就為這一條,咱們這些當兵的,都念著范公子好處呢。」

有了這層關係,兩下說話就更隨便,很快就熟悉起來。雖然天色已黑,但是肇慶與廣州一樣,亦是水陸碼頭,且沒有執行嚴格的宵禁,其繁華程度並不輸於廣州。

肇慶位於西江樞紐,是兩廣水路交通的重要節點,端硯,芏席,都是極有名的土特產,七星岩一帶出產的金絲燕窩亦是上佳補品。商業發達的城市,繁榮度就不會差,雖然天色已晚,但是城市裡依舊燈火通明,如同不夜之城。推車的攤販,跑單幫的貨郎,夜遊的商賈,以及濃妝艷抹的流螢,為這座城市的夜晚增添無數生機。

最為下等的伎女站在陰暗的巷口,每當有路人走過,就會主動上前兜售自己的身體,甚至還會撩起裙子,任男人摸索。但是看到這些士兵,都遠遠地避開,不敢來招惹,只有那廉價脂粉味道,不知死活的飄來湊趣。

范進看了看,向傅亮笑道:「這肇慶比起廣州來,怕是更熱鬧些。」

「這裡畢竟是制軍駐節之地,又有我們十幾萬弟兄駐紮在城裡城外,光是我們這些丘八就不知道能引來多少行商。制軍待兵卒最厚,從不拖欠弟兄的糧餉,大家腰裡有錢,也就敢花錢,生意人還有那些表子都來做我們生意。范公子想要買些什麼東西,只管開口,末將幫您辦。只說是您跟陳兄的交情,咱就是自己人。」

「也沒什麼,只是想買些燕窩回去孝敬高堂,再買兩方硯台。」

「這好辦,回頭我來想辦法,保證價格公道,東西也好。至於銀子……」傅亮看了看林氏,「自然有人幫您出了。」

有幾個大膽的婦人,許是看到范進身上的文人打扮,向著這裡靠過來,只是不等離近,就被官兵抽刀嚇了回去。傅亮罵道:「都是群什麼蠢物,也配伺候貴人么?都與我滾回去,要不然抓你們到衙門!」

罵走婦人,他又對范進道:「這些都是頂爛的貨色,什麼生意都肯接,就連夷人番鬼的生意也肯做。就算讓她們離范公子近些,都是冒犯,不過放心,有末將在她們不敢過來。」

等到了館驛,這裡安排的已是極妥當,預備了酒席款待范進與林氏,傅亮則以制軍衙門代表身份,作為陪客。仔細攀談下才知,他原來是在督標營里當坐營官,職位不算特別高,但是殷正茂的鐵杆親信,偶爾還會擔任其貼身護衛。這種人類似於領導的司機,不能拿級別或職務來衡量,屬於軍中實權人物,派他來接待,也足見殷正茂對范進的重視。

他對范進很崇敬,范進也願意拉攏他,兩下幾杯酒下肚,就顯得熱絡起來,范進又送了些銀兩過去,他就更為熱情。

「那些站街的爛貨不必說了,其實以范公子的文才,就算是叫那些清樓裡頭牌也是可以的,再不找夷女來陪酒也好。那些洋婆子生得怪怪的,跟她們做有時感覺像是在搞妖怪,但不管怎麼說也是新鮮,沒嘗過總要品品滋味,對吧?……夷人,這裡當然有夷人往來了,咱們打仗,總離不開火器。雖然我們自己能造,可是要論威力,還是夷人的最好。制軍今晚上要見的,就是夷人的官,商量著辦械的事,順帶還要他們出兵。那些夷人跟天朝上國怎麼比,只能算是藩屬么,當然要想辦法討好咱們。船上帶了幾十個女人來,就是給弟兄們耍的,范公子若有興趣,我現在就可以叫來幾個。」

傅亮又看看林氏,由於聽到了契兄弟的事,對兩人關係有點懷疑。但是那副病容,不管男女都讓傅亮覺得范進口味非凡,試探問道:「咱們肇慶有位張小官兒,是很出色的旦角,我與他也算是有交情,要不把他請來陪范公子喝一杯?」

「多謝好意,明天一早要見制軍,就不要麻煩了,咱們自己吃喝就好。」

范進笑著謙虛一陣,又與傅亮談起其他。這個軍官與時下大多數武人一樣,於文人有著骨子裡的崇拜,兩下的交涉就極是順利,反倒是林氏很難說話,只能默默地喝酒吃菜。

酒席吃了大半,范進接連打了幾個哈欠,傅亮識趣的告辭,等到收拾了桌子,又掃了林氏兩眼,對范進道:「咱的弟兄就在外面站班,有什麼要的,范公子喊一聲就行。」

房間里只剩了范進與林海珊,氣氛就變的有些尷尬,范進朝她看了看,小聲道:「這下你滿意了,別人都想介紹什麼小倌兒給我了,我明明喜歡女人么,被你搞的人們都給我介紹男人了。你看他們連咱們睡到一起都覺得理所當然,我的名聲啊,這下全完了。」

林海珊並沒有接話,她由於染了面,很多情緒表達的不是很清楚,顯得很有些高深莫測。過了好一陣,才聽她小聲道:「紅毛鬼……居然背後插一刀,什麼聯合官軍,他們什麼時候把大明官兵放到過眼裡?分明是想借刀殺人。殷正茂這個蠢貨,不幫漢人幫紅毛鬼子,也不是好東西!不是說好了打羅山么,現在看來是官府使詐,打算趁著我大哥被抓,來毀南澳基業!」

之前殷正茂放出的空氣,乃至找范進畫像,都擺出要一舉解決羅山盤勝的姿態,林鳳在官府里有偶眼線,自然不會一無所知。心理已經認定,肇慶大軍攻略目標是羅山,南澳自然高枕無憂。

之所以大搖大擺的到廣州,又想著建國的事,很大可能也是基於這種判斷。結果現在看,官府分明用的是聲東擊西之計,南澳這次上了個大當。

當然也存在另一個可能,朝廷原本確實準備武力解決羅山,可林鳳意外被擒,讓局勢發生變化,現在的演變只是將計就計。但不管是哪種情況,都意味著南澳處境艱難。

現在島上群龍無首,一旦開戰,連個夠資格出來指揮的人都沒有,難以組織起有效抵抗。十萬官兵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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