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花燭

在夏日的上午,穿著一件夏布短衫,躺在安樂椅上,搖著扇,愜意地前後晃動著身體。石桌上放一壺香茶,眼前美艷佳人如同獻寶一般,一件件更換衣衫,又做出諸般媚態,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大抵如此。

梁盼弟等到將所有衣服在范進眼前逐次穿了一遍,又按著他的要求擺出各樣姿勢,她與范進之間相處,半似愛人半似姐弟,總是處於較為強勢地位,這種要求通常是不肯的。可是今天她卻一反常態,按著范進的要求擺姿勢,還主動學起大家閨秀。

「我見到人家大戶人家小姐,就是這個樣子的,可是我做起來就不好看。真是的,明明功夫可以打的出,就是到做淑女時就不靈光,真是氣死人。」

「話不是這麼說,要我看還是三姐你這樣子最好看了,那些大戶人家的做派,我反倒不喜歡。」

衣服換了一輪,梁盼弟又換回了一開始那件大紅,為范進搖扇扇涼,頭上的木簪在男子面前晃來晃去。

范進問道:「糧行那邊,今天是二姐在管?」

「沒啊,二姐這兩天說是不舒服,在糧行請了假,肥佬王也沒去衙門上工,大概兩人又吵架了。自從林鳳被抓之後就是這個樣子,原本以為二姐有福,找了個好歸宿。哪知這個男人到事情上也是靠不住的,官府一嚇人就軟了,如果不是進仔你幫忙,他怕不是要把二姐送到衙門去。二姐幫他生了個仔啊,結果他說翻臉就翻臉,簡直不是人啊。那次兩人就大吵了一架,全都破了相,接著就三天兩頭吵架嘍。姐夫不喜歡姐姐幫我做生意拋頭露面,姐姐擔心他靠不住,就想自己賺幾個傍身錢,我想準是又動了手,只好養傷吧。」

「這也不好怪姐夫,通匪的罪名可大可小,陶簡之又是出名鐵面無情,公人犯法罪加一等。當時差點把姐夫也抓進去吃牢飯,他是怕了。」

梁盼弟微笑著抱住范進道:「可我的進仔就沒怕啊,不但沒怕,還為我寫擔保,我知道一字入公門,九牛拉不出。你保了我和二姐,自己也擔著好大幹系,兩下一比,肥佬王這頭豬,就越發顯得不是東西了。算了不提他,提起就煩,隨他怎麼都好。過幾天我去看看二姐,如果他對二姐真的不好,就讓他們和離,二姐跟我做生意就好了。」

「他跟我不能比么,我在巡撫身邊做事,他只是一個小小班頭,大家站的位置不一樣,能做的事就不一樣多。再說他跟前面的老婆有兩個孩子,跟二姐有一個,三個孩子要管,考慮的問題就比較多。當然,他的膽子不如我大,這倒也是沒錯的。」

由於范通的罪名是參與謀反,細究起來,就要株連全家。他一進錦衣大牢,就招出了梁盼弟及其姐妹,這下就連二姐都要受牽連,肥佬王被革了職,就想著把老婆送到監獄裡去領罪,兩下打了好大一場饑荒。最後還是范進出面具結擔保,才免了兩個女人的罪過。

提起這事,梁盼弟臉上笑意更濃。

「是啊,你色膽包天么。我這個反賊家眷你也敢包庇,二姐後來跟我說,老天爺最公平了,先是讓我被爹賣了,後又讓我嫁給范通這樣的人,但是卻把你補償給了我,總起來看,我們一家四姐妹,以我的命數最好。」梁盼弟略一沉吟,看看范進道「我前兩天去了次衙門,看了看……范通。」

范進倒是很大方,笑道:「一葉夫妻百日恩,去看看他也是應該的。他怎麼樣?那麼亂的場面居然沒被砍死,真是烏龜命,這樣都收不走。」

「如果不是跟他嫁到范庄,就不會遇到進仔,雖然氣他拿槍打你,但是我終究也是對他不住,所以去看看他,如果能幫,我也會幫一些。他雖然沒死,其實也比死好不多。那麼大把年紀了,錦衣衛又給他上了刑,哪裡扛的住,人不人鬼不鬼,說是不死,也就是熬時間而已。他腦子已經被打的不大清醒,嘴裡反覆念叨地就是在咒我們,那樣子很可怕……嚇的我趕緊去廟裡燒了香,又給你請了道符來。」

她找出一個拿了根紅繩子栓的護身符,親手給范進系在脖子上,「我知道你們讀書人有文昌大帝庇佑,百邪不侵,可是聽說惡鬼咒人很兇,還是小心點好。這是請王尼姑開了光的,收了我三兩銀子呢,一定很厲害的,你戴著包你沒事。」

范進沒有接護身符,反倒抓著梁盼弟的手,「他活著我都不怕,真變成了鬼,又能把我怎麼樣呢?以後不許你和王尼姑來往,什麼尼姑啊道姑啊,一律不許往來,下次再聽說你跟這個尼姑來往,我就去砸她的廟。」

「我也知道,她多半是騙人的。可是你沒看見,范通那撲街當時樣子多嚇人,身上都招了蒼蠅,說話有氣無力,還在那裡咒我們。他要咒我沒關係啊,為了你就算下讓我下十八層地獄也沒關係,可是他在咒你啊。哪怕是花錢買心安,只要你沒事就好了。你現在前程似錦,正該發達的時候,對這種事還是要小心。」

她掛上了護身符似是無意地問道:「你這次回家發了大財,是不是有好多人給你提親,你有沒有……中意的?跟姐說說,看看姐認識不認識?廣州城裡也有好幾家員外想要招你做女婿,像是木商李老爺,還有做綢緞的黃老爺他們,都讓你畫過喜容,知道你生的樣子好,現在又有了前途,都想把自家家的女兒許給你。還願意出……一大筆陪嫁。」

她頓了頓,又笑道:「他們也有人托到我,讓我關說一下,答應給我好處。那些好處我是不要的,只是你也該考慮成家立業討老婆了。你說說看,你中意什麼樣的,三姐幫你守關。那些女子我見過幾個,麵皮白白的,說話聲音很細,人很乖,走路像風擺楊柳,才不像三姐我這樣的男人婆。」

「所以你才要學她們的樣子?買她們一樣的衣服,學著她們走路說話。其實我說這是沒必要的,她們有她們的特點,你有你的長處,沒必要學,也學不來。」范進捧起梁盼弟的臉,朝著她親了下去。

「最好的就在我眼前,那些就沒必要看。至於將來成親,看情況吧,廣州城這些富商……他們不夠資格。我這次回鄉,不是去討老婆,而是去報仇的。洪家的事差不多解決了,順帶還交了個好朋友,這個朋友未來對你對我都很有用,這個人你也認識,陳龍崖……」

等聽到范進說了與陳璘結交的情形,梁盼弟的嘴巴在不經意間慢慢張大。

「你是說,那位陳將軍,想要拜你為師?這……這他的年紀也太大了點,收這麼大的徒弟,會折陽壽的。」

饒是梁盼弟見多識廣,聽了范進的介紹,也是大吃一驚。作為武人,她還是比較習慣於按照武藝來決定一個人的地位,陳璘的功夫是她親眼見到的,是一刀一槍的軍班武藝,不是她這種江湖手段所能頡頏。在梁盼弟心裡,對於這位將軍的看法,反倒要在一干文官之上。

更何況不管怎麼說,其也是三品武官,年紀更是到了中年,范進一個毛頭書生,不過是講些洗手喝開水外帶著針線縫傷口之類的話,對方就想要拜師,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這些知識,在村子裡范進就向她講過,也正因為得來過於容易,在梁盼弟心裡,並不真的認為其有多了不起。只因為是范進的教授,才願意記在心裡並將之當做生活指南,並不代表真的認可什麼。只將其看做是極尋常的學問,從未想過僅靠這些,就能折服一個武將。

范進笑道:「陳龍崖這個人有毛病,貪財,而且非常貪,屬於見錢不要命。另外對部下約束的也不得力,他的兵軍紀渙散。可是這個人也有優點,比如他尊敬知識,也在意部下的性命。我這些知識三姐是挺得久了,再加上畢竟不是軍人,自然不當一回事。在他聽來,這些東西可以換回他部下兒郎的性命,讓部隊少一些傷亡,便是萬金不換的金石良言。」

「武人得軍功當然是最主要的,可是如果可以弄出一套方法,讓部下減少死傷,便是巡撫也要為他上報。靠此一事敘功,他也可以升個一兩級前程,就算是大柱史的本章,也會因為這功勞而減弱分量。更何況,我是書生啊,別看他是武將,比起文官來,分量差的遠呢。我如果中了舉發過了,再中了進士,將來做了文官,他反倒是要指望我來當靠山。光會砍人是沒前途的,一定要能讀書,才能站的穩。」

梁盼弟點頭道:「那他拜你為師,就是為了偷你的東西歸自己用?那這人就很不好了,居然想著奪功。既然那些縫合啊,護理什麼的,可以立這麼大的功勞,為什麼你不自己要?」

「不是偷,是送。其實拜師這話說說就算了,我又不是什麼廣東名士,連功名都還沒有,如果真答應下來,陳龍崖嘴上歡喜,時間一長就會覺得吃虧,心裡反倒會不高興。就算真的指望我當靠山,不會說什麼,心裡總是不痛快。所以我壓根沒同意他拜師,只說大家以後以朋友身份來往,這些東西我寫給他,他謄抄一份以自己的名義上報,將來如果用我幫忙的時候,我不會有二話,這樣相處對誰都好。我給他這個東西,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壓根就不想在軍隊里做事,這些軍功上的東西讓武人去報最合適。再說陳龍崖是場面上的人,不會不懂投桃報李的規矩。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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