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利益交換

范進這一覺,睡到了卯正才起身,兩名錦衣衛差官,早已經在薩家等著隨行。兩人身上都有著百戶銜,但當下武職浮濫,尤其錦衣機構臃腫,高銜低配已是常態。兩個百戶銜,能混上小旗就已經算是祖上燒高香,在薩家的地位比之聽差亦強不到哪去。

薩世忠對兩人態度也頗是冷漠,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沒做什麼介紹,反倒是與范進熱情地寒暄著。去牙行的事,薩世忠並不同行,只讓兩名百戶擔任伴當。

兩名百戶雖然是官,對范進這個白丁反倒異常恭敬,生怕言語冒犯,觸怒上司至交。一路上沒口子說著好話,范進也與兩人寒暄著,三人相處的倒是不困難。范進叫上兩人隨行,又讓薩世忠入股,自是表示這生意自己不吃獨食,更表示行動不會脫離錦衣掌握之意。但是看兩人的態度,與其說是監視倒不如說確實是隨從。

張魏周等幾家縉紳包辦糧台,自是不需要用牙行再過一道手,當初他們承辦這生意的說辭之一,也是少去一層盤剝,節省使費。所以從他們接手之後,陳記這邊也沒了生意可做。好在他們平素做糧食生意做的很大,有沒有這筆軍糧,也不至於真的影響到生存。

這兩名百戶身上都穿著飛魚服,一走進牙行里,幾個牙計先就是一愣。一名牙子上前施個禮,「二位老爺,不知有什麼話吩咐?這個月的常例,已經交過了。」

「沒問你這些,請你們東家來說話,有好事找他。」

三人被讓進客房,時間不長,陳子翁從外面走進來,與兩名錦衣打了招呼,又對范進道:「范公子,這幾日老朽還想找你,不想公子自己倒是來了。老朽手上剛得了一幅畫,人說是唐子畏真跡,真跡是不敢想了,就是不知道仿的手段如何,正好請范公子品鑒一二。」

「陳老過獎了,我這點歲數,哪見過什麼好畫?子畏先生的真跡,我也不曾見過幾幅,哪裡還能鑒的了真偽,您老人家就不要拿我開心了,咱們說正事。二位百宰今天來,是有公事。」

一名百戶從身上取出一紙文書,放到陳子翁面前。「這是巡撫衙門的公事,上次你們這辦軍糧辦的不錯,這次還是得從你們這裡辦。但是數字很大,起碼要兩萬石糧,既要快又要好,價格上還不能太高。裝運這部分不用你們負責,只要你們調度米糧即可,怎麼樣,有沒有把握?」

陳子翁看了一眼封套上的巡撫關防,「這……最近廣州的糧船來的略少,聽說是水上又不大太平,有兩艘糧船被人劫了。咱們的米糧不像過去那麼充沛,要是小數字倒是好說,幾萬石……」

范進道:「陳翁,這筆生意其實也有別人想做,不過我想做生不如做熟,咱們兩下合作過,陳翁的信譽我信的過。相信這次咱們一定能合作好,畢竟陳記牙行是老牌子,陳翁說句話,各條糧船上都會給面子。您想想,幾萬石的生意還是和巡撫衙門做,這樣的生意做成,陳翁的名號在整個廣東,都可以打得響,於貴行亦有好處。」

陳子翁笑道:「范公子美意,老朽先行謝過,就是這生意實在太大,只怕小號力有未逮,誤了公幹,那小老兒豈不是罪該萬死。且容老朽想一想,再做個計較。范公子,先與老朽去看了那畫。」

他拉著范進直奔了自己的小書房,都走進書房裡,他才問道:「范公子咱們兩下算是有些交情,在公子面前老朽有話就敢直說了,這次的生意到底是和錦衣衛做還是和范公子做?」

「都不是。我一個窮書生,哪有那麼多銀子做糧食生意?至於錦衣衛,他們只負責運輸水腳這部分,糧食生意也不會摻和進去。實際您這生意,是和巡撫衙門做。」

「恕老朽多句嘴,這軍糧供應,不是城裡幾位員外承攬了下來?張魏周三翁,與老朽算是有些交情,和他們搶差事,這似乎不大好。再說他們奉有府衙公事,一樣也是朝廷差遣,如果老朽和他們採辦了同一條船上的糧食,那不是要鬧大笑話了?」

范進心知,陳子翁人老成精,不想為一筆生意得罪城裡幾位縉紳,得到的商業利益不足以彌補人脈上的損失。連忙道:

「這軍糧的差事,幾位員外已經要交卸,若非如此,巡撫衙門怎麼會另發公事。試想,肇慶方面急需軍糧,三位員外又卸了差事,如果您老人家不出面把差事承攬過來,肇慶數萬大軍一旦餓了肚皮,制軍豈不是要怪三位員外只顧自己清閑不顧將士死活,到時候面上反不好看。您這個時候出面,實際是給三位員外轉圜,他們反倒要對您說個謝字。」

「原來……是這樣?」陳子翁在房間里踱著步子,「如果這番話是外面兩位緹騎來說,我怕是半個字都不會信。范公子是讀書人,自不會虛言誆騙老朽,這話老朽一定是信的。就是這數字實在太大,所需資本……」

「陳翁放心,范某這次也是奉了差遣辦事,不是自己做生意。咱們廣州的折銀法推行的不錯,府庫里的銀兩足夠開銷兵費。您只管把糧食調度起來,只要糧食上不出什麼紕漏,我就保您的銀兩能準時入帳。所需定金多少,您估算個數目,我改日讓人把銀兩送來就是。」

陳子翁想了想,「范公子,定金的事好商量,但是老朽這裡倒另有件為難的事,怕是只有范公子能幫忙。老朽世代操此賤業,至老朽這一代,也略略積攢了幾文家私,想要改換門庭,讓子弟謀個出身。只是幾個兒子都不成器,讀書不成,只好隨著我經商。有個孫兒進了學,頗認識幾個字,可是今歲還是折戟於府試。眼下大收在即,若是他能得個充場儒士身份,便可參加鄉試。即便不能得第,總算也讓他知道下七篇文章如何做法,也算漲漲見識。若是范公子能玉成此事,這軍糧的事,老朽一力包辦。」

充場儒士作為秀才替補梯隊同樣有參加鄉試資格,比如當下的兵部尚書譚綸,就是充場儒士出身。這種身份的獲得,除了參加大收試以外,也可以通過官員的舉薦,即官員認為某人是本地有名才俊,特舉薦其以充場儒士身份參加鄉試。

擁有推舉儒士資格的官員不多,跟范進有交集的,也就是南海縣令侯守用。他雖然與陶簡之勢同水火,可是這個權力是誰也剝奪不掉的。具體到侯守用手上有幾個名額,范進沒有問過,但安排出來一個總做的到。大抵陳子翁是擔心這個名額范進自己要用,所以就把其當做是交易的籌碼。

范進倒是不拿這個推薦名額當回事,反正已經得到了薩保的暗示,只要下場就能錄取,又何必盯著推薦名額。他想不明白,陳子翁的孫子連參加大收都沒把握,又哪來的自信通過鄉試,但是看陳子翁的態度很明確,如果自己不能幫他這個忙,這軍糧生意他未必肯承攬。固然巡撫衙門的公事不容推辭,但是商人力有未逮,辦不下來這麼多軍糧,卻是神仙都怪不得的事。

軍糧生意范進自己可做可不做,薩家可還要等著辦成這事在殷正茂面前免禍,再者說來,如果這筆生意做成,梁盼弟就不用再忙著每天去賣狗肉。范進琢磨片刻,問道:「陳老,您的戶籍是在哪裡?」

「南海,老朽一家的戶籍都在南海縣。」

「在南海就好辦了,我可以寫一封信,求縣尊也就是我的恩師推薦令孫以充場儒士身份參加鄉試,不過醜話說在前面,在下於這信的力量可沒辦法保證。」

陳子翁的臉上已經滿是笑容,點頭道:「范公子過謙了,只要有范公子這封書信,此事便可成了。公子在上,受老朽一拜。」說著話,撩起衣袍下擺,人便要拜下去。

等重又來到前面客房時,陳子翁已經一改方才的為難,于軍糧生意一諾無辭,日期上也有所保障。至於定金也只要一成,就答應來操辦。

兩名百戶本以為事情出了波折,神色都有些不愉,固然只要薩保出面,還是能讓牙行低頭,可是自己兩人連這點小事都做不成,在上司那裡,必然落不了好評。眼下峰迴路轉,兩人心內歡喜之餘,對范進的看法,又多了幾分崇拜。

等離開牙行,范進道:「這生意我雖然牽頭,但是後面操辦,還是得找別人。過數驗收,都是件很麻煩的事情,所用的也得是信得過的。我想要到城外一趟,去找三姐來辦。上次的軍糧就是她一手經辦,事情做的很漂亮,一事不求二主,不知二位以為……」

「范公子,我家公子方才有交代,讓您出了牙行,就到南園抗風軒詩社相候,有事與范公子面談。您這個時候要出城,怕是不方便。這位梁姑娘在城裡有沒有熟人,我們可以讓人去找她。」

范進眼下雖然人身自由不受限制,但是這種不受限制的前提,是建立在接受錦衣監控範圍之下。尤其是連肉翼大王的事也知道了,即使薩世忠讓他隨意行動,范進自己也得考慮到避嫌的問題。既然薩世忠相邀,他就不好拒絕。

「三姐有個姐夫,在府衙快班當差,好象別人叫他做肥佬王?」

「嗨,是他啊。」一名百戶臉上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我當是誰,他跟我熟慣的很,范公子不用擔心了,只管去抗風社,我讓人去給他送信,讓他把小姨子叫去抗風軒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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