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圍棋

薩世忠回府時,天已經到了定更,沒用家人通傳,只讓添福提著燈籠,先奔范進的住處。方走到門首,就聽到房間里兩個丫頭的笑聲傳出來,他只當范進終於還是忍不住,與丫鬟們糾纏在一處。此時敲門太煞風景,繞到窗處破開窗紙向里張望著。

房間里燈火通明,把一切照的很清楚,其中情景與他想的大為不同。兩個丫鬟笑的前仰後合,但是衣服完好鬢髮整齊,范進坐在椅子上與她們說著什麼,兩下的距離足有好幾尺,根本接觸不到。久經場面的薩世忠一望可知,兩下什麼也沒發生。

他咳嗽一聲,敲響了房門,紅柳開門見禮時,雖然拚命的想要維持著禮貌,卻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薩世忠問道:「怎麼了?笑的這麼厲害,打老遠就能聽到,可是范公子送了你們一人幾幅畫,讓你們高興的合不攏嘴?」

「回少爺的話,奴婢們伺候著范公子等少爺,范公子說讓奴婢們自去睡下,有他候著就行。可是奴婢說,咱府上可沒有這個規矩,客人沒睡,做奴婢的哪敢合眼。范公子看我們困的慌,就給我們說笑話,這笑話實在是太有意思,因此失了禮數,少爺別見怪。」

「算了,既是范兄講的笑話,你們不笑才是唐突客人,何罪之有?你們兩個啊,白進了趟寶山,卻空著手出來了,趕明個自己後悔去吧。范公子的畫眼看就要值大錢,我安排你們伺候著,本來是想讓你們得范公子的歡喜,一人送你們幾幅,讓你們賺點私房。結果光聽笑話了,錢沒掙著,這可怪誰去。」

青提這時道:「多謝少爺好意,奴婢寧可不賺那錢,也願意聽這笑話,實在是太好笑了。」

紅柳拉著她向薩世忠告罪,好在後者倒沒真的生氣,吩咐道:「下去先笑一陣,等什麼時候想明白錯過了什麼,再慢慢哭。去,把杭州送的那龍井給拿來,再讓添福把我那玉石棋盤送到這屋來,我要跟范兄手談兩局。」

兩個丫鬟重又換了新燭,預備好茶水點心,幾個僕人送來一張玉石棋盤外帶全部用玉石打磨而成的棋子。棋子捏在手裡,溫涼適中,不問可知是價值連城的珍品。

范進的棋力得益於系統加持,靠著在村子裡下象棋積累的經驗,目下差不多也有專業棋手的水平。雖然在大明朝整體未必算的上出色,但是在廣州城裡,也可以拿的出去。薩世忠的棋力並不算很高明,范進如果想快速解決他,並不算難事。

但是考慮到他的體面,范進只能耐著性子與其下成僵持,再者這種對局,也有利於范進積累經驗值,更是樂在其中。一盤棋下了多半個時辰,從局面上看,似乎還未見輸贏,薩世忠卻一搖頭,「范兄的棋力委實高明,這盤棋我輸了,再來。」

「勝負未分,何以言敗?」

「范兄就不用考慮小弟顏面了,小弟雖然棋力不及你,但是眼力還是有的。輸贏高低,總還看的出來。你這是誠心相讓,才與我下個和,我如果不知進退,就未免辜負了范兄好意。」

可是到了第二盤棋開始,薩世忠的注意力明顯就不在棋盤上,而是和范進開始閑聊。「范兄,你可知這畫像上的人,是哪一個?」

「薩兄你這話問的就差了,小弟又不吃皇糧,哪裡管的到這一層,不管是誰,總歸也是個無頭之鬼,隨他去。」

「你不用忙著撇清,我既敢跟你說,就是有說的道理,這事原本說是怕走漏風聲,可是現在看范兄的人品,相信你不會做那半調子的事。咱們既是朋友,如果一直瞞著你,就顯得我不仗義了,索性就對你說明也無妨。這畫上的人,就是瀧水羅旁八十五山四十八社總頭領盤勝,在咱們這喊他的綽號,肉翼酋。」

「肉翼酋?他生的有肉翼?那豈不是個妖魔般的模樣?」

「那當然不會,不過這人據說本事很好,登山涉水如履平地,只用一根繩子,就能在懸崖峭壁上任意行動,還打死過老虎,在那些蠻民里很有人望。羅山蠻造反,他就是首領,這幾年羅山蠻降而後叛,叛而復降,就是有他這麼個當頭的,帶著這幫人鬧事。廣東情形想必范兄也有所了解,咱們廣州倒是太平世界,外府的局勢可不怎麼好啊。」

范進當然知道,外府形勢不是不怎麼好,而是非常差。羅山地處兩廣要津地勢險要山高林密,山裡人的生活,還保持著上古時代刀耕火種的習慣,與漢人的習俗大不相同。兩下里貧富差異懸殊,加上對於明王朝缺乏認同感,漢蠻之間的關係自是相處不來。

明朝的政策對於羅山蠻並不算友好,隨著漢人田地開墾,又勢必影響到羅山蠻傳統的生活區域,兩下的衝突無從避免。羅山蠻不管武器還是訓練,都不能和大明官軍相比,但是羅山複雜的地形,也讓官軍難以真的把人剿滅。

造反的蠻人如同雨後春筍,殺了一批,就會有一批新的冒出來,為駐廣官健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戰功。大明朝廷角度,自然也對這種情形深惡痛絕,希望一勞永逸,解決掉有聲望的頭人,就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蠻人的管理模式遠比大明來的落後,還停留在原始社會頭人管理部落的形態,茫茫大山內若干部落各自為政,單一個部落也沒法鬧起什麼動靜。如果盤勝這種能集中起全族力量造反的頭領被解決,蠻人失去統帥,多半就不能成事。

這種想法自有其道理,但是搞這麼多畫像,范進還是搞不明白原因何在。薩世忠解釋道:

「沒辦法,殷制軍在這事上鬧過笑話,不想再出一回事。那還是在先帝的時候,廣西韋賊銀豹造反,殷制軍領軍征討,仗是打贏了,可是首級卻搞錯了。當時有個韋賊部下來獻首級,說是把韋銀豹殺了,殷制軍拿了人頭也沒細看就向朝廷報功。哪知沒過兩年,韋銀豹於他處復叛,雖然朝廷沒見怪,但是制軍鬧的好大沒臉。這回出兵就得未雨綢繆,先把這條道給防住。帶兵官把畫像發下去,認準了模樣,盤勝逃不掉。」

范進點著頭,「原來是這樣,這差事著實幹系不輕,小弟這幾日看來是不能離開貴府上,否則萬一走了風聲,我可吃罪不起。」

「沒什麼關係。范兄是薩某的朋友,在中丞那裡,小弟為仁兄做了保,不用多想。再說你想不出來,怕也是辦不到的事。那軍糧生意你不出頭,又由誰來做?」

「軍糧運輸,不是城中幾位縉紳在做?」

「別提了,你知道我今天跟家父去中丞衙門做什麼?就是談這事。他們把這差事辦砸了。」

從常理上講,士紳做糧食生意比起范進這種書生更有利,畢竟他們在鄉下有田地,手裡有現成的糧食,人脈關係也非范進所能比。很難想像,他們做軍糧生意會出問題。

以陶簡之之能,把生意交給這些縉紳負責,除去與侯守用的府縣之爭外,未嘗不是在權衡兩方力量之後,做出的妥善布置。作為能吏,對於這種生意中潛藏的危機,他並非預料不到。

但是從整體上看,這種風險在可控範圍內,無非就是一些米糧漂沒,再加上虧空分量,新舊米夾雜。總之縉紳為的是發財,陶簡之為的是完成差事,肇慶雲集重兵,軍糧上即使有些許的差額,在龐大的官兵基數面前,也翻不起多少浪花。

然而,幾家聯盟的貪婪與愚蠢,卻超出陶簡之預料。除去浮報價款,剋扣分量外,還在軍糧里攙雜了大批發霉陳糧以及石子沙土。本來軍糧里有這些東西倒也是常有的事,可是眼下殷正茂正待用武,正是需要士兵效死之時,這個時候必須保證士兵充足的糧食供應以及足夠的賞金,否則士兵怎麼可能到深山裡去拚命。

這批糧食在肇慶鬧出了一場風波,以客兵身份入粵的浙兵向以恭順著稱,可是見到這種軍糧後,也幾乎鬧了嘩變。殷正茂斬了一個糧官,才算是勉強壓住兵亂,可是公事也已經到了廣東,對這件事非要查個水落石出。

原本就不怎麼穩當的工作,如何禁的起查。一認真起來,就發現糧食不但質量有問題,數量也有大缺口。帳面數字與實收,差了很大數字。

糧食從收買到運輸,錦衣衛都沒少從裡面伸手,軍糧是什麼情況,沒人比他們更清楚。可是眼下,自然是推個一乾二淨,不可能出來承攬責任。凌雲翼把薩家父子找去,也是商量著這事該怎麼善後,又該找誰背鍋。

「這幾家縉紳,肯定要拿出點誠意來,制軍連糧官都殺了一個,他們幾家是讀書人,不比軍健,不至於丟腦袋。但是錢糧上的懲罰不能少,拿少了也交代不上。後面的糧食生意,他們是做不成了。你這畫到了軍前,制軍估計著就得動兵,到山裡打仗,行糧帶的不會太多,可是打完了之後糧和餉,都得跟的上。這筆生意不會小,也不能出紕漏。家父在中丞面前保了范兄,中丞也沒二話。可是光靠個女人出來談這買賣,也不大成話,還是得范兄出頭。明天中午咱們就得去辦,越快越好。」

范進道:「薩兄,這生意很大,你那四百兩銀子,我怕是要用一用。」

「好說,這筆銀子我給你拿,但是也只拿四百兩。我們錦衣衛這回有失查的責任,怕是也要預備筆銀子給制軍那裡打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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