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白衣禍世 第十七章 淵中人得一雨中笠 2

白無相被他一腳踹飛, 在空中翻了兩翻, 穩穩落地,喝道:「你瘋了?!」

他憤怒了!

這麼久以來, 謝憐還是第一次在這個東西身上看到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 這令他大為快意, 一把抓起地上黑劍攻了上去,道:「我沒瘋, 我只是回來了!」

方才那一腳是猝不及防才中, 接下來就沒那麼容易了。白無相邊閃邊寒聲道:「你……忘了嗎?你的父母如何離開你,你的國民如何對待你, 你的信徒如何背叛你!就為一個人, 一個小小路人!就把這些全部都忘記了?!」

謝憐道:「我沒忘!但是——」

他一劍揮出, 中氣十足地怒喝道:「關你屁事!」

白無相一把抓住劍鋒,握得極緊,鮮血流淌下來,骨節也發出咔咔聲響。

他有些失控, 又有些不可思議地喃喃道:「……廢物, 廢物!你真是廢物!到了這一步, 居然還能反悔,還能回頭!」

謝憐也在用力把劍鋒往下壓,咬牙切齒地道:「……你,把我噁心到了,所以,我絕對不要變成跟你一樣噁心的東西!」

「……」

白無相似乎稍稍冷靜了些, 又恢複了那種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的語氣,道:「罷了,你這只是垂死掙扎而已。忘了我和你說的話嗎?」

謝憐喘了口氣,白無相一字一句地道:「戰場亡靈,已經被你召回了,現在,已經晚了。它們,勢不可擋!」

大雨滂沱中,謝憐手上那把黑劍發出尖銳的嗡鳴,鳴得他雙耳和腦中都一片刺痛。白無相道:「你打算怎麼辦?值得嗎?為這些人,承受萬世詛咒?」

從方才踹他的那一腳開始,謝憐一直處於一種渾身血液沸騰、頭腦發熱的狀態,揮劍言語,皆從本心,並沒有去想接下來要怎麼辦。聽他這麼問也不知如何回答,道:「你看不到我打算怎麼辦了。在那之前,我先辦掉你!」

白無相冷哼一聲,道:「不自量力!」

話音剛落,謝憐只覺身體一輕,整個人便飛了起來。

他立即穩定心神尋找重心,可這重心還沒找著,上方白影一閃,又是一陣猛力襲來。謝憐彷彿變成了一顆鐵球,被人重重擲了下去,一聲巨響,深深砸進了地里。

如果說原本謝憐心中還抱著「爆發一下也能贏」的三分僥倖,這一擊下來,他就徹底清醒了。

贏不了!

太強了,這個東西對他而言,是壓倒性的強!

謝憐從未在對上任何敵人時生出過這種「壓倒性」的念頭,只有在對上君吾的幾次,才偶爾閃過一瞬。但君吾是強不假,卻是一種克制有度、收放自如的強,與白無相截然不同。這個東西的強悍之中,帶著一股兇惡的凌厲和滿含怨氣的殺意。

所以,只要一招,謝憐就明白了,他是絕對打不贏白無相的。恐怕只有君吾,才和這個東西是一個等級的對手。

可是,現在的他的聲音,根本無法傳達到君吾那裡!

猛的一腳,白無相雪白的靴子踩中謝憐胸口,森然道:「從一開始,就是因為你不自量力,痴心妄想,才導致了這一切!」

謝憐被他踩得五臟六腑縮成一團,劇痛難當,卻是忍著一口鮮血,道:「不。不是我!」

白無相道:「哈?」

謝憐伸手死死抓住他的靴子,眼前是所未有的清明,雙目炯炯,道:「是你,帶來了人面疫。是你,導致了這一切!」

「……」

白無相哼了一聲:「或許吧。如果你一定要這麼想的話。」

隨即,他微笑道:「但你要清楚,如果不是你不自量力,妄圖逆天而行,我就不會出現在這世上。我是順應天命而生的。」

謝憐眼中的火焰不但沒被大雨淋濕,反而燒得越來越旺。他道:「你少自以為是了!我不需要你教我,我自己會學。如果你代表的就是天命,那麼,天命這種東西,就應該被摧毀!」

天邊悶雷滾滾,狂風大作。白無相的聲音又低沉了下去。

他輕聲道:「我如此悉心地教導於你,你卻冥頑不靈。太子,我失去耐心了。」

謝憐又咳了幾聲,白無相道:「不過也沒差別,反正你早就已經把它們喚醒了,只差最後一步而已。這最後一步,就讓我來幫你一把好了。」

謝憐警惕道:「你想怎樣?」

白無相彎下腰,抓住謝憐的手,將那把黑劍強行塞進他手裡,握住,舉劍向天!

天空劈下一道蒼雷閃電,注入那黑劍的劍心,又反射了回去。密密的烏雲開始攪動,整個永安的上空出現了一片黑色的雲海,無數人面、人手、人足在裡面翻騰著,彷彿地獄挪到了天上。

與此同時,日落了。

謝憐躺在地上,眼中倒映出滾滾的黑雲和電閃雷鳴的天空,白無相扔下了他,那黑劍也「鐺」的掉在地上。

雲上傳來彷如千軍萬馬的尖叫嘶吼,這陣仗可說是毀天滅地,大街小巷裡,許多人都被驚了出來,打著傘一臉懵然,紛紛道:「怎麼了?」「吵什麼吵?」「我的媽?!天上那是什麼?!那是不是人臉?!」「天下大亂,天下大亂之兆啊!」

謝憐一身一臉的污泥,從地上踉蹌爬起,喝道:「回去!回屋去!不要出來!回屋去,跑!」

人面疫,要再一次爆發了!

謝憐在這邊奮力揮手,白無相在一旁輕聲微笑。謝憐猛地回頭,怒目視他。白無相雙手籠袖,氣定神閑地道:「何必這麼生氣?反正你已經不能回頭了,不如好好體會一下復仇的甘美吧。盡情欣賞,這是你的傑作。」

「……」謝憐道,「你,以為我沒有辦法了嗎?」

白無相道:「如果你還有辦法,請?」

謝憐深吸一口氣,一把抓起地上那把黑劍,走到街邊人群之前。

眾人都認出了這是在街上躺了兩天的那個鬼不鬼、神不神、人不人的前朝太子,紛紛小心翼翼地後退。謝憐喝道:「都站住!」

不知為何,他眼下雖然滿身泥污,卻自有一股奇怪的氣勢,眾人果真站住了。謝憐道:「看到天上那些東西了嗎?」

眾人莫名點頭,謝憐道:「那些,是引發人面疫的怨靈,馬上人面疫就要再次爆發了!」

那黑色的雲海著實駭人,並不需要更多說服,眾人便相信了這話,大駭道:「人、人面疫?!」「怎麼會又來了?」「難不成真是……」

有人六神無主,有人轉身就跑,但絕大多數,都惴惴不安地停留在原地,等待他說更多。謝憐卻沒再說,而是手中持劍,向前一舉。

他一舉起這把寒光閃閃的兇器,嚇得眾人登時齊刷刷後退幾尺,謝憐卻又喝道:「拿著!」

「……」

眾人怯怯道:「……什麼?」

雨中,謝憐舉著劍,沉聲道:「只要你們用這把劍刺過我,就不會染上人面疫。」

「……」

白無相的笑容似乎斷了一下。

須臾,他還算冷靜地道:「太子,你瘋了?」

眾人也懵道:「這……這什麼話?」

「他瘋了嗎?」

「拿劍刺他?說真的?他想幹什麼?」

人群悉悉索索,白無相爆發出一陣大笑,道:「你是失了神智還是沒嘗夠百劍穿心的滋味?不對,這一次,恐怕是要萬劍穿心了。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天!」

他突然不笑了,指天道:「怨靈,覆蓋了整個永安!也就是說,你想『拯救蒼生』,就得讓整個永安每個人都來捅你一劍,一天之內你就會變成一灘肉泥!這種愚蠢的做法和你當初逆天求雨有什麼不同?你以為你救的完嗎?」

謝憐背對著他,道:「一天不行,那就一個月,一個月不行,就兩個月,三個月!救不了一萬個,就救一千個,救不了一千個,就救一百個,十個,哪怕是一個!」

白無相怒道:「你為什麼?!」

謝憐雙手舉劍,大聲吼道:「不為什麼!因為我想!就算告訴了你……」

他微微回頭,輕蔑地道:「——你這種廢物也是不會懂的。」

「……」

他語中眼中的輕蔑鄙夷太過露骨,也太過刻骨,白無相似乎不由自主語調微揚,道:「你,叫我什麼?」

謝憐不再理他,平靜地轉向眾人,道:「刺一劍就沒事了,我不會死,這兩天你們都看到了。但是一個人只准一次,而且不許亂來,都聽我的,不然誰亂來我就先打爆誰的頭。相信我,我一隻手可以打爆你們一百個。」

白無相不可置信道:「你這個把自己弄到國破家亡的廢物,居然叫我廢物?」

眾人哪裡敢接過謝憐手中的劍,但不敢接,也不敢跑。白無相被他冷置,愈加沉怒,冷聲道:「……好。那我就親眼看看一意孤行的你會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吧。但無論下場如何,都是你自找的,可別到最後又崩潰地哭出來,說你後悔了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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