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百無禁忌 第七十七章 熒惑守心聖人出世 1

裴茗等人進入了一戶人家的院子里, 大概是想看看有沒有井。謝憐邁進院子, 隨口道:「這條街上的屋舍都好生高大氣派。」

花城道:「銅爐位於烏庸國中心皇城之處,此地距離銅爐很近, 即是說兩千年距離皇城很近, 也是富庶之地, 自然高大氣派,因為住這裡的多是達官貴人, 富足人家。」

井的確是有一口, 但是,那井邊的景象卻甚為可怖。七八個人都趴在井邊, 彷彿即將渴死之人垂死掙扎挪到了這裡, 還是斷了氣。再走近一些, 謝憐愣了愣,道:「這……與其說是人,豈不更像是石像?」

這些當然不是活人,但也不是屍體, 更不是一具骷髏, 而是一尊尊粗糙至極的灰白「石像」。

謝憐剛想上去用手摸摸, 花城在一旁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想起二人方才才約定好了不碰危險的奇怪的東西,強行忍住。再轉念一想,哪有人沒事塑這麼多造型驚悚的石像?應該的確是人,但不知怎麼,變成了這樣子。

這戶人家大門大開, 他向一旁屋裡望去,只見屋裡地上也躺著兩個人,姿勢扭曲,緊緊相擁。雖然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但光憑動作,已能感受到這兩人恐懼萬分的心情。兩人中間還緊緊擁著一個什麼東西,乍看像個包袱,再細看,謝憐恍然。

那應該是個嬰兒。

事情很清楚了。謝憐道:「外面那些是這戶人家的僕人,裡面的,是主人一家三口吧。」

花城道:「嗯。火山爆發後,烏庸河流動的河水變成了奔騰的岩漿,住在高地的居民沒有被岩漿和烈火燒死,但也逃不了空氣里無處不在的火山灰,窒息而亡。」

鋪天蓋地的火山灰瞬間包裹了他們整個身體,在表面形成了一層硬殼,把人們臨死前的那一刻保存了下來,變成了石化像。這夫妻二人在生命結束的一瞬間,驚恐地擁住了自己的愛人和孩子,連成了一體。

那古井當然早就幹了,裴茗對研究死人模子也沒興趣,出去架了裴宿,繼續找水去了。忽然,謝憐注意到一點奇怪之處,翻身進了屋子,在那一家三口的石化像旁蹲了下來。花城也進來了,道:「想看什麼?」

謝憐微微蹙眉,道:「我只是覺得,他們動作有點奇怪。這兩個大人都是一手緊抱對方,但是另一手……」另一手,卻放在胸前,似乎緊緊抓住了什麼東西。

花城道:「你想看他們手裡抓的什麼是嗎?」

謝憐剛點頭,花城便在那連成一體的石化像上拍了一下,謝憐忙道:「等等,這樣是不是對他們的遺體不太……」然而,花城動作比他快,這一家三口瞬間化為一堆灰白色的碎片。花城淡聲道:「不必顧忌太多。人早已經死了,遺體也沒有了。」

那一堆碎片里什麼都沒有。這些「石像」,居然是中空的。

也對,雖然表層的火山灰形成了堅硬的保護殼,但被包裹在裡面的屍體終究會腐爛、分解。腐爛完畢後,就只剩下表面這一層灰殼了。

曾經鮮活的終將逝去,從來未曾擁有過生命的卻將長存。

一塊塊火山灰殼的碎片中殘留著一些沒腐爛完的布料和主人身上的首飾,如戒指、耳環、項鏈等等。謝憐覺得這對夫妻臨死之前不太大可能抓的是這些金銀首飾,正在裡面挑挑揀揀,花城從地上拿起一樣東西遞給他。謝憐道:「這是什麼?」

花城道:「這就是他們手裡緊抓的東西。」

那是一條墜子,墜著亮晶晶的金片和類似骨頭的飾物。金片上有花紋,謝憐輕輕擦拭掉上面的灰,凝神細看片刻,道:「熒惑守心?」

這金片上刻畫的,居然是一副天相圖。金為天幕,瑪瑙作星,正是所謂的「熒惑守心」之相,也就是熒惑星在心宿內長留的天相。

熒惑星曆來被人們視作戰爭、死亡之星,而熒惑守心之相更是不祥之兆,尤其是對國主、皇帝等統領者的不祥之兆,為何要把這樣一幅天相刻畫在飾品上?

不,這應該不是飾品。謝憐又在空殼碎片里找了一陣,找到了另外兩個一模一樣的墜子,一共三個,連這對夫妻懷裡的小嬰兒的份都有,一般怎麼會同樣的飾品備三份?謝憐道:「這該不會是護身符吧?」

只有護身符,才會讓人在臨死前的一刻有緊緊抓住的衝動,在恐懼中帶著最後的希望瘋狂祈求。花城道:「正是。這座城我也掘了一部分,不少石化像內,都發現了這個護身符。」

謝憐沉吟道:「烏庸人信奉他們的太子,那麼這應該就是太子的護身符了。但是為何要畫這個?太子和熒惑守心有什麼關係嗎?」

花城道:「因為他出生的那一日,天相便是熒惑守心。因此,烏庸國眾便以此天相來代指他。」

謝憐奇道:「三郎是如何得知的?」

花城一下子把金片翻了過來,笑道:「上面寫的。」

果然,反面刻著一排文字。花城指給他看,道:「這行字的意思是『熒惑守心,聖人出世』。現在我們眼中,熒惑守心是不祥之兆,但兩千年前卻未必如此。」

謝憐撫摸著那行文字,一顆心卻慢慢沉了下去。

因為,他出生那一日的天相,也是熒惑守心!

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謝憐站起身來,道:「我們去神殿吧。」

二人並肩,沿著長街走下去。裴茗等人在這一帶一無所獲,也跟了上去。街上有許多車馬遺迹,有的好好歇在路邊,有的整個翻倒在地上。還零零散散看到了些躺在地上的石化人,姿勢各異,大多數人躲到家裡去避難了,這種都是無家可歸的乞丐或是來不及回家的路人。死前那一瞬間的嘶吼和掙扎都被保留了下來,眾人就在這光怪陸離的人行匯中穿行。花城指給謝憐看,哪些是富商宅邸,哪些是宴酣行樂之地。謝憐忍不住道:「三郎,烏庸國已滅國兩千年有餘,之前又沒有傳人存世,你是如何習得那些文字的?」

總不能憑空硬學,怎麼也得有個門道才是。花城道:「也不算太難。哥哥可以看到,有一些烏庸文字,和現在的文字是很像的。」

謝憐道:「對,『烏庸』這兩個字,就和今體非常像。」

花城道:「是的。所以這兩個字是我最早學到的烏庸文字之一。像這樣的還有一些,夾雜在句子里,可以推斷前後更多的新文字。也有同形不同義的,但是少數。」

謝憐點點頭,花城繼續道:「然後,是那些出現得較為頻繁的字元。比如這兩個。」

他指了指街邊兩座建築,道:「能明顯看出來這是什麼地方。招牌上的字前面不一樣,後面一樣,如此,就能確定後兩個字大概什麼意思,不是酒樓便是飯館。方法還有很多,哥哥還想聽,有空我一一告訴你。」

原來如此。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不用任何幫助,全憑一己之力摸索透了一樣東西的人。謝憐忍不住心中驚嘆。

烏庸神殿依然是城裡最高大氣派的建築,一行人來到殿前,還沒進去,裴茗忽然道:「什麼聲音?」

吱吱吱,吱吱吱。遠遠傳來,遠遠散去,謝憐道:「老鼠?」

花城道:「不是一般的老鼠。不過,有老鼠,就說明附近有水了。」

進入殿中,這一回,牆壁上竟是沒有焦痕殘留。一抬頭就能看見大片大片色澤鮮艷的壁畫。不過,這一回,壁畫不止一副了,而是左、中、右,三幅!三面牆壁,各有一幅!

眾人來到第一幅壁畫前,抬頭望去。只見烏庸太子坐在雲端,周身金光璀璨。但他面色嚴峻,左手虛托著一團光,光暈里是一座吐著火焰的小山;右手則五指併攏,掌心向前,似乎在擺手。

下方是一座宮殿,殿里站著十幾個人,衣冠配飾均是華麗無比,每個人動作不同,有的張開手臂,有的披甲挽弓,有的則神情激動地指向遠處。

畫面細節複雜,含量極廣,謝憐看了好一陣,才轉頭道:「我說說我理解的這幅畫的意思?

「烏庸太子左手托的這團光暈,裡面有一個小小的火山爆發之景,說明他把自己的夢境告訴了下面的人。而他右手的手勢,明顯是一個否定的姿勢,應該是在拒絕什麼。」

裴茗道:「那到底是拒絕什麼呢?」

謝憐道:「那就要看下面這群人的動作了。這座宮殿處在人間,富麗堂皇,應該是皇宮。這群人應該就是烏庸國的王公貴族。這個打開手臂的,看姿勢,是在比『擴大』,擴大什麼?這就要看他手裡的東西。」

眾人定睛一看,他手裡拿的,是一張地圖。這個裴茗可再熟悉不過了,道:「擴張領土!」

謝憐道:「是的。而這幾個將軍,一身戎裝,似乎已經整裝待發、要披甲上陣了。旁邊還有人在給他們指引方向,你們看,他們的動作指向性很明顯,好像在說:『去那裡,打那兒』。

「如此一來,這幅畫的意思,就好理解了——綜合一下就是:烏庸太子把自己的預言夢告訴了皇宮裡的大臣們。火山一旦爆發,後果嚴重無比,對烏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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