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百無禁忌 第六章 懷鬼胎平地再起波 2

謝憐道:「可能, 是被吃了。」

那富商一哆嗦:「被、被吃了?!」

謝憐點頭。那富商道:「那、道長, 現在該怎麼辦?我可還有一位如夫人也懷著肚子呢,那妖怪萬一再來該如何是好?!」

這人家裡居然還有一個孕婦!

謝憐舉手道:「稍安勿躁, 我再問問, 您夫人還記得, 她夢裡遇到這個孩子的地方是在哪裡嗎?」

那富商道:「她說模模糊糊記得是間大屋子,更多的肯定不記得了。一個夢而已, 誰會記這麼清楚?」又咬牙切齒道, 「我……我四十多了才盼來一個兒子,我好苦哇!道長, 你能把這妖怪抓住殺了嗎?可不能再讓它禍害我家裡的人了!」

謝憐道:「不要慌, 不要慌。我儘力而為。」

那富商大喜, 搓手道:「好好好,道長需要些什麼?酬勞不成問題!」

謝憐卻道:「酬勞不必,只要您幫忙辦幾件事。第一,麻煩找一套閑置的女服給我, 必須足夠寬鬆, 男子可穿的, 以及,恐怕還需要您那位如夫人的一縷頭髮,用於作法。」

那富商吩咐僕人:「記下記下!」

謝憐又道:「第二,請叮囑您那位懷孕的如夫人,最好換一間屋子睡覺,但不管在任何地方, 在任何時候,聽到有陌生的小孩兒的聲音喊她『娘』,都不要答應。千萬不要答應,嘴巴都不要張開是最好。雖然人在做夢的時候往往不會知道自己在做夢,迷濛失智,但如果您在她耳邊反覆叮囑,使她腦中深深記住這件事,也許還會有效。」

那富商也應了,謝憐道:「第三,我帶了兩個小朋友出來,麻煩您幫我照顧一下,安排一頓好飯。」

那富商道:「這種小事,別說兩件,就是一百件我也能給你辦下來!」

終於到最重要的最後一樁了,謝憐道:「第四。」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菩薺觀開光的護身符,雙手遞上,鄭重其事地道:「請您對著這個護身符,大聲說一句『太子殿下請保護我!』——這樣,這一樁就可以記在我觀名下了。」

「……」

是夜,謝憐再次換上了一身女子衣物。

雖說他穿女裝似乎已是輕車熟路,但扮成孕婦卻還是頭一遭,對鏡梳妝,沒花半柱香,末了塞了個枕頭到自己肚子里,再將從孕婦處取來的一縷頭髮藏在這枕頭裡,謝憐便躺在了床上。平心靜氣,放緩呼吸,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謝憐悠悠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已經不是那富商小妾的屋子了,而是一間華麗的樓閣。

謝憐第一個反應,是摸芳心是否在他身側,摸到之後,這才放心。芳心畢竟是一柄寶劍,與他緊緊綁在了一起。隨後,他慢慢坐起身來,忽得手底黏黏糊糊的,舉起一看,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而床上大片大片的血跡極為駭人,還未乾涸,染得他半邊身子也紅彤彤的,觸目驚心。

謝憐見怪不怪,下了床,走了兩步,忽然覺得身上掉下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居然是那個枕頭,趕緊撿起來重新塞進去。再走兩步,肚子又掉了,謝憐只好一直雙手端著它,四下觀察。

自幼長於皇宮,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對於美與不美,謝憐自有一套見解。這座小樓,在他看來,雖然華麗,卻滿是脂粉之氣,要他猜,覺得像是一間酒樓,或是尋歡作樂之處。而且,比起今日建築的盛行之風,這風格實在有些古老了,倒像是幾百年前的屋子,不知究竟是什麼地方。

如此,便不大可能是富商那個被打掉的女兒的胎靈在作祟了。因為邪祟構建出來的幻象,是基於自己的認知。顯然,這種幾百年前的古屋,只會存在於幾百歲的邪祟的認知中。走了一圈,空無一人,謝憐又回到了他最先躺的那間屋子。

這是一間女子的卧室,設有梳妝台,柜子可以打開,裡面放著一些小兒的衣物,以及娃娃、撥浪鼓等玩具。謝憐一一檢查,發現都是嶄新的,看得出來此間女主人很愛惜這些物件。也就是說,對於「孩子」,這個女人是滿心愛憐的。

又翻了翻,謝憐忽然一驚,那小兒的衣物中,還夾著一個護身符。而這護身符,竟然是他的護身符!

萬分詫異,謝憐少不得要再三確認。沒錯,這的的確確就是他的護身符。而且,不是現在他自己上山采香草、自己編織、自己畫符、自己買紅線系起來的這種簡單的護身符,而是八百年前,仙樂太子最風光時,全國流通幾乎人手一隻的那種護身符,用料和花紋都極其精緻,來自何處,是否開光,也是一清二楚。

難不成這屋子的女主人,還曾經是他的信徒?

正在此時,一片死寂里,謝憐忽然聽到了一串咯咯咭咭的笑聲。

那是小兒的笑聲,十分突兀,空曠四散,不知是從何處發出來的。謝憐不動聲色,心中卻在琢磨:這聲音有些耳熟,竟是彷彿在哪裡聽到過。究竟是在哪裡?

驀地,他腦中響起一串童稚的幼兒之聲:「新嫁娘。新嫁娘,紅花轎上新嫁娘。

「淚汪汪,過山崗,蓋頭下莫把笑揚……」

與君山,花轎上,他當時聽到的那個童靈的聲音!

謝憐猛然驚醒之時,那童靈的笑聲也戛然而止。他倏然轉身,不見任何蹤影。

與君山之事過後,他也在通靈陣內詢問過這童靈,但當時旁人都對他說沒在山上查到什麼童靈,只有他一個人聽到了這童靈的聲音。而現在,這童靈已經是第二次出現在他面前了,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而為之?

那童靈不笑了,道:「娘。」

這一聲「娘」,近在咫尺,卻不知道到底是從哪裡發出來的。謝憐一語不發,屏息凝神,側耳細聽。

沉默許久,那個幼兒的聲音又道:「娘。抱抱我。」

這一回,謝憐終於發現了——那聲音,是從他肚子里發出來的!

謝憐雙手原本一直端著假肚子,此時才驚覺,不知何時,手中端著的枕頭竟是變得沉甸甸的了。他一掌拍下,「啪」的一聲,衣服里滾出了一團東西,隱約見似乎是個慘白慘白的小孩,從口中呸的吐出幾團東西,滾進黑暗裡,瞬間消失。謝憐搶上去一看,它吐出的東西是幾團棉絮和一縷黑髮。想來,是他的障眼法起了效,這小鬼本想像吃掉上一個孕婦的孩子那般吃掉謝憐的「孩子」,卻吃掉了謝憐放在腹前的棉花替身。緊接著,謝憐又聽那東西凄厲地喊了一聲:「娘!」

不管它如何開口,叫喚得如何凄厲,謝憐始終沉著氣,連嘴也不張開。他斷定,這童靈是個胎靈,這間屋子,就是他或者她母親居住過的地方。因為它沒有一個確切的形態,如果是在幾歲的時候死去的,作祟時就會以幾歲的形態出現,但它大多數時候卻是一團黑煙,或是一個模糊白影子,說明它自己也不確定自己應該是什麼樣子的。而且那些柜子里的小衣服明顯沒人穿過,加之床上那大量駭人的血跡,謝憐推斷這屋子的女主人應該是流產了,而她尚未出世的孩子已經成形,有了一點自己的意識,化為胎靈後想回到母親肚子里去,便找上了那富商的夫人。

它在那婦人夢中開口喊「娘」,那婦人壞就壞在開口答應了。須知,「母親」和「孩子」這個紐帶非同一般,這一答應,就是一個予取予求的「許可」。她再一張嘴,恰好給了那邪物趁虛而入的機會,這小鬼便從她的口鑽了進去,溜到她肚子里,把原本在腹中的胎兒吃掉,鴆占鵲巢。雖說謝憐是男子,但他也拿不準,如果自己開口應了,這童靈會不會也趁機鑽到他肚子里去,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閉嘴的好。

於是,他一面緊閉著口,一面拿著芳心劍,到處找那小兒的蹤跡。對於危險,謝憐一貫直覺極強,這是從無數次實戰中千錘百鍊出來的,根本不用仔細看,懷疑它在哪兒便一劍捅去,十之八九都捅對了。雖然在那童靈設下的幻境中,謝憐對它的傷害會削弱好幾成,但它被謝憐扎中了好幾次,大概也夠嗆。過了一陣,謝憐忽覺足下一陣刺痛,竟是踩到了什麼尖銳至極的東西,微微一頓。

那童靈見他中招,彷彿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奸笑。這聲音雖然稚嫩,卻根本不該是個小孩兒發出的,反而像是個惡毒的成年人,反差極大,令人毛骨悚然。誰知,謝憐卻是面不改色,一步不停,反手又是一劍捅去。再次刺中!

那童靈「嗷」的一聲,吃了個大苦頭,遠遠躲開。謝憐這才低頭看了一眼靴底,原來是踩到了一根倒著豎立的小尖針。必然是那童靈故意放置的,看來,它的確很希望謝憐痛得叫起來。不過,它失算了,謝憐極能忍痛,別說是踩到一根針了,就是被幾尺的捕獸夾夾住一條腿,有必要的話他也能忍住一聲不吭。

那針小小一根,扎得極深,謝憐本想把它先挑出來,然而那童靈吃癟後躥出,謝憐怕它趁機逃走殘害他人,就踩著那根針追出了屋子,不一會兒便感覺不到疼痛了,疾步如飛。在小樓里找了一圈也沒見到那童靈,謝憐正心中納悶:「難道是給我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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