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五、鐵鉤 1

白府之所以在這附近一帶聲名遠揚, 恐怕有一大半要歸功於白屋子。

之所以叫白屋子,第一條, 自然是因為色白。始建, 粉白的灰糊了滿牆,主人打算做些彩飾。別處一直十分順利,直到輪到西苑這間屋子時,開始怪事頻出, 故不得已擱置。至今日, 白屋子仍是和白府別處的雕樑畫棟格格不入,白得瘮人。

「一間屋子, 上了三道大鎖三道閂。夏日再炎熱, 它附近都是涼颼颼的,猶如置身冰窖。據白家主人說, 他父親小時候有一次耍球玩兒, 球骨碌碌滾到了房門口, 他去撿時心癢, 沒忍住瞅了一眼門縫。」

金凌板著臉說到這裡, 就見一旁的魏無羨把手探進棺材, 似乎翻起了屍體的眼皮, 頓時噎住。

魏無羨聽他卡殼, 轉過頭看他:「瞅了一眼門縫?」

他身後的一群藍家小輩也齊刷刷把目光移了過來。金凌頓了頓, 道:「……瞅了一眼門縫, 就呆愣愣站在那裡,大半天都走不動, 被家人發現拖開後暈了過去,大燒了一場,迷迷糊糊什麼都不記得,從此再也不敢靠近了。

「午夜過後,任何人不得離房走動,尤其不許靠近白屋子,這是他們家的死規矩。但是夜半過了某個時辰,明明裡面空無一人,卻能聽到老木板被踩得嘎吱亂響。還有這個。」

金凌兩拳虛握,殺氣騰騰地比了個手勢:

「就像麻繩慢慢絞緊,想要勒死什麼東西的聲音。」

數日前,白府的家僕在清晨打掃時,路過白屋子,發現在白屋子木門的薄紙窗上,被戳了一個指頭大的小洞。而門口地上,趴著一個男人。

那是個白府內誰都沒見過的陌生男人,四十來歲,一臉鐵青,青筋暴起,五指深深掐著心口,早已氣絕。

家僕嚇壞了,主人也嚇壞了。一番折騰,府兵拍案定論:這是個倒霉的夜飛賊,好死不死闖進了白府的禁區,看到了什麼,觸發心疾,當場被嚇死。至於「什麼」究竟是什麼,他們把白屋子的封條和鎖全拆了,一通搜索,一頭霧水。

但既已鬧出人命,白家主人心知再不能湊合下去,裝作白屋子裡什麼都沒有了。

此害不除後患無窮,一咬牙,他便壯著膽子,上金鱗台重金求蘭陵金氏登門夜獵了。

是為前情。

藍景儀扶著棺蓋,崩潰道:「魏前輩,你好了沒有……這人死了幾天啦……走屍的味道都沒有這麼……」

藍思追幫他一起扶著,哭笑不得,道:「棺木簡陋,這義莊疏風漏雨無人看顧,放了幾天難免的,你堅持下,我們還要寫筆記的。」

金凌哼了一聲,道:「一個偷東西的賊,給他置副棺材收屍就不錯了,難不成還要當佛供著。」

魏無羨戳了半天屍體,終於從棺材裡抬起臉,摘了手套扔了,道:「都看完了嗎?」

「看完了!」

魏無羨問道:「好,看完了那你們說說,下一步該怎麼辦。」

藍景儀道:「招魂!」

金凌嗤道:「還用你說,我早就試過了。」

魏無羨道:「如何?」

金凌道:「這人執念不強,魂魄太弱,又是被嚇死的,頭七已過,徹底散了,無法招回。」

藍景儀:「你這試過和沒試過也沒有區別嘛……」

藍思追忙道:「那就去白屋子看看吧,走吧走吧。金公子,有勞你帶路了。」他邊說邊推著藍景儀出門去,成功地將他們新一輪沒有意義的對話扼殺在開端。一群少年人邁門檻,好幾個都是跳過去的,走路俱是步伐輕快。金凌雖是帶路,卻反而落在他們後面。

藍思追問金凌:「白府過往可有什麼人死於非命,或有什麼陳年秘案?」

金凌道:「他家主人一口咬定絕對沒有,死過的幾個老人都是壽終正寢,府內眾人也沒有什麼齟齬。」

藍景儀道:「糟了,我有不好的預感。一般只要這麼說,那就肯定有什麼齟齬,只是捂得死死的不肯說出來罷了。」

金凌道:「反正我再三確認過,問不出什麼來,查到的也沒什麼異常。你們可以再試試。」

因他事先把能做的功課都做足了,白屋子也看了數次,這次便沒有進白府,在外隨便找了個茶攤坐下。不過多時,一道黑影飄了過來。

魏無羨坐到他對面,道:「金凌。」

小小茶攤上一下子坐了兩個精緻人物,著實有些惹眼,惹得茶攤上的茶女百忙之中頻頻回首。

觀音廟一別後,這還是魏無羨第一次和金凌打照面,更是到此時才單獨說上話。金凌頓了頓,表情莫測,道:「什麼事。」

魏無羨道:「你現在在金鱗台怎麼樣?」

金凌道:「就那樣。」

說起來,這位白家主人上金鱗台求獵走的這一遭,也是一波三折。

若是再早幾年,在蘭陵金氏如日中天之時,他哪怕把酬金翻個十倍也未必能求到蘭陵金氏親傳子弟前來。其實別說求獵了,白家這等有錢沒權沒臉面的尋常商賈人家,那是連登門拜訪都不要想。而如今玄門局勢今非昔比,普通百姓雖不明其中風雲劇變的詳細,卻也模模糊糊聽說了些。白家主人也是因為這個,才抱著「就怕萬一」的心去試了試。

他惴惴不安到大門處遞了名帖,說明來意。守衛收了他的打點,勉為其難去通報了,回來時卻翻臉說家主拒絕,動手趕人。走也罷,反正本來也沒想真能請來,只是他惱這守衛收了打點錢態度還這般惡劣,便索還紅包,一來二去爭了幾句,正在這時,一個著金星雪浪袍的俊美少年挽弓從朱門裡出來,見此狀不堪,當即皺眉相問。

這下那守衛可支支吾吾起來了。白家主人見這少年雖然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但身份恐怕不低,忙說明原委。豈知這少年一聽,勃然大怒,一掌將那守衛打下金鱗台,罵道:「家主說趕人走?我怎麼不知道!」

旋即轉向他,道:「你家是二十里外城西的白家?我記著了,你先回去,過幾天自然有人去找你!」

白家主人稀里糊塗回了家,過了幾天,當真有一群世家子弟找上門來了,他卻不知來的竟是蘭陵金氏的家主。

當然,他更不會知道,蘭陵金氏,如今當真是亂極了。

那守衛根本沒有通報真正的家主金凌,而是去通報了蘭陵金氏另一位長輩。那長輩一聽,如今居然連這等商賈也敢來踏蘭陵金氏的金梯了,當場暴跳如雷,要他把人轟走,誰知恰巧被準備去獵場的金凌撞了個正著。

金凌素知這些家族長輩均有架子,自詡百年世家,無論如何身價絕不能降,非顯貴不接見。他一來一向極其厭惡此等做派,二來怒那守衛遇事直接繞過他通報旁人視他如無物,三來想到金光瑤在世時哪個門生或客卿敢這樣私收賄賂,越想越怒。恰好原本就約了藍思追、藍景儀等人這個月一齊夜獵,這便上白家來走一趟。

捫心自問,他並不能說完全沒料到魏無羨也會一起來。

個中曲折,金凌雖是沒肯和旁人說,但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金鱗台,又不知有多少張嘴巴閑著,早傳到魏無羨和藍忘機那邊去了。魏無羨早知他不肯示弱,道:「有什麼事多問問你舅舅。」

金凌冷然道:「他又不姓金。」

聽聞此句,魏無羨一怔,隨即會意,哭笑不得,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他後腦上:「好好說話!」

金凌「嗷」的一聲,一直強行繃住的臉終於裂了。

這一巴掌雖然一點也不痛,金凌卻彷彿受了莫大的屈辱,尤其是聽到一旁茶女嬌滴滴的嬉笑聲,屈辱更甚。他捂頭咆哮道:「你做什麼打我!」

魏無羨道:「我打你,是叫你想想你舅舅。他一個不愛管閑事的人,為你到別人家去逞威風抖狠,被人戳戳點點多少下。你現在說他又不姓金,讓他聽到了,心寒不心寒。」

金凌怔了怔,怒道:「我又不是那個意思!我……」

魏無羨反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金凌道:「我!我……」

第一個「我」中氣十足,第二個「我」心虛漏氣。魏無羨道:「我我我,我幫你說,你是這個意思:江澄雖然是你舅舅,但對蘭陵金氏而言畢竟還是個外人,之前為幫你已經插手過幾次,但若在別人家的地盤上管得太寬手伸得過長,今後難免成為被人攻訐的借口,給他帶來麻煩,對不對?」

金凌大怒:「廢話!你這不是知道!那你還打我!」

魏無羨反手又是一巴掌:「打的就是你!有話不會好好說?多好的話,怎麼從你嘴裡說出來就格外難聽!」

金凌抱頭吼道:「藍忘機不在你就這樣打我!」

魏無羨道:「他要是在我說一聲他就幫我一起打你你信不信。」

金凌不可置信道:「我可是家主!!!」

魏無羨輕蔑一笑:「我打過的家主,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金凌跳起來要衝出茶攤,道:「你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