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四、奪門 1

事情得從三天前的那個夜裡開始說起。

那晚, 秦公子應酬回府,一身累氣和酒意, 正要去歇, 忽然聽到了拍門聲。

有誰在一下一下,用力地拍著秦府大門。

守院的家僕迷迷糊糊問了聲,爬起來提著燈籠去察看。正要詢問,叩門者卻像突然發瘋了一樣, 狂性大發地撞起了門。

當真是撞。門閂嘎吱作響, 門板上,更是彷彿同時有十根鋼筋鐵爪在抓撓不止。

這番動靜太大了, 不一會兒, 院子里就聚滿了被驚醒的家僕。一群人舉油燈、倚棍棒、提燈籠,面面相覷, 終於等到了只披著外衣、拿著一把劍走進院子的主人。

秦公子「錚」地拔出了劍, 喝道:「什麼人!」

登時, 那利爪撓門之聲更大了。

一名家僕擎著掃帚窩在角落, 秦公子指他道:「你爬上去, 往外看看。」

那家僕不敢違抗, 一臉鐵青, 一邊磨蹭著爬, 一邊萬般為難地回頭看著秦公子, 只換來不耐煩的催促。

最後, 他戰戰兢兢把兩手搭在瓦檐上,探頭, 只看了一眼,就「咚」地大頭朝下,栽倒了。

秦公子道:「他說,門外敲門的,是個穿壽衣的怪物。披頭散髮,渾身血污,不是活人。」

聽到這裡,魏無羨和藍忘機對視了一眼。

藍思追則道:「秦公子,沒有更詳細的形容了嗎?」

秦公子非玄門中人,誤打誤撞找對了人,只知面前幾位乃此道中人,並不知其身份名號。但藍忘機冰雪之姿氣度非凡,魏無羨神色靈動似成竹在胸,藍思追年紀雖輕,一舉一動卻頗有風采,是以不敢怠慢,道:「沒有了,那蠢仆膽小,看了一眼就嚇暈了,我掐了半天人中才把他掐醒,還指望他看得清楚仔細么。」

魏無羨道:「容我問一句。」

秦公子道:「請問。」

魏無羨道:「秦公子,當時你只讓別人看,自己沒看嗎?」

「沒有。」

「可惜。」

「有什麼可惜?」

魏無羨道:「依你所言,這找上你家大門的,是一具凶屍。凶屍上門,十之八九是沖著某個人來的。你若是看看,說不定會發現是老熟人。」

秦公子道:「也許我就是那十之一二。況且,即便是沖某個人來的,這個人也不一定是我吧。」

魏無羨點點頭,笑道:「好。」

秦公子接著道:「那東西一直抓門抓到天亮,等我清晨出去看時,我家大門已經面目全非了。」

魏無羨與藍忘機在門口走了一圈。

藍思追跟在他們身後,認真觀察。只見秦府大門上,遍布著幾百道凄厲的抓痕,森森然五道為一組,長則數尺,短則幾寸,果真是面目全非。

雖說必然是人手的痕迹無疑,但這怎麼看,也不像是活人的手指甲能抓出來的。

秦公子道:「言歸正傳,二位公子既是玄門中人,可有辦法驅逐這邪物?」

魏無羨卻道:「用不著。」

藍思追頗奇怪,但並未多言。秦公子也覺奇怪,反問道:「用不著?」

魏無羨肯定道:「用不著。

「所謂『屋宅』,在它落成和被人所擁有的一刻起,就有了遮風避雨抵禦外物的使命。宅門,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不僅能擋人,也能擋非人。

「你既是此宅的正主,那麼,只要你不開口或者以行動邀請邪祟進來,它們就不能侵入。照這大門上殘留的邪氣來看,找到公子你府上來的也不是什麼百年難得一見的凶屍厲鬼,一層門足以抵禦了。」

秦公子半信半疑:「當真這麼厲害?」

藍忘機道:「當真。」

魏無羨又一腳踩在門檻上,道:「當真。而且,其實門檻也是一道屏障。詐屍者筋脈不通血氣不活,只能僵跳而行,除非這走屍生前腿力驚人,一蹦三尺高,否則,就算門戶大開,它也跳不進來。」

秦公子還是不放心,道:「就沒有什麼別的東西需要我購置嗎?比如鎮宅符篆、驅邪寶劍之類的。在下願以重金相酬,錢不是問題。」

藍忘機道:「換個新門閂。」

「……」

見秦公子一臉不信,彷彿覺得這個提議是在敷衍,魏無羨道:「換不換在你,秦公子自己看著辦吧。如有後續,歡迎再來相詢。」

離開秦府,魏無羨與藍忘機並肩行了一陣,邊信步閑逛,邊有一句沒一句地相互搭著。

如今他二人可算得是半歸隱,若無要緊事便在外漫無目的地亂走,多則一月半月,少則三天兩天。魏無羨以前聽聞藍忘機「逢亂必出」之名,並不覺有何難為,但如今跟著藍忘機親踐親行,卻發現當真磨人心性。倒不是困難,相反,是因為太簡單。他從前夜獵,凈喜歡挑著那些奇險怪地,種種經歷冒險,自然百轉千回,一波三折。但藍忘機卻並不挑揀,當為則為,這就難免有時會遇上一些對魏無羨而言稀鬆平常的夜獵對象。譬如此次這樁凶屍上門,和魏無羨過去獵的東西比,就著實沒什麼有趣之處。若教旁人來看,多半也覺得大材小用,不值一行。

不過,因為是和藍忘機一道,即便事件本身不那麼吸引人,相互作陪,也輕鬆愜意。

藍思追牽著小蘋果在後默默跟隨,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道:「含光君,魏前輩,那秦公子家就這麼放著不管不打緊么?」

藍忘機道:「不打緊。」

魏無羨笑:「思追莫不是以為我剛才在胡說八道誆人?」

藍思追忙道:「哪有!咳,思追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雖說宅門的確自帶抵禦邪祟之效,但那門也快散架了,一張符都不給,當真不會有事嗎?」

魏無羨奇怪道:「這還用說?」

藍思追:「哦……」

魏無羨:「當然會有事。」

藍思追:「啊?那為何?」

魏無羨道:「因為,那位秦公子說謊了。」

藍忘機淺淺頜首。藍思追則微微愕然:「魏前輩是如何看出來的?」

魏無羨道:「我只見了這秦公子一面,不敢說能斷言十之八九,但這人……」

藍忘機道:「性頑且冷酷。」

魏無羨「嗯」了一聲,道:「差不多吧,總之不是膽小畏縮之人。那夜情形詭異,但照他所描述的,也沒詭異到能嚇得人失去理智,爬上屋檐去看看外面,對他來說很難嗎?」

藍思追悟道:「但他卻一口咬定自己一眼都沒看……」

魏無羨道:「是吧。若是你家大門深夜被人狂拍,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你膽子也不小,偷偷看一眼才正常。非說沒看,豈不奇怪?」

藍忘機道:「全盤贊同。」

魏無羨道:「那什麼所見略同!」

末了,又笑笑,摸摸下巴道,「而且,那凶屍殘留在大門上的抓痕,瞧著嚇人,邪氣和血氣卻不重,它找上門絕對不是來殺人報仇的,這點我可以確信。所以到底怎麼回事,還得再看看。」

藍思追道:「既然如此,魏前輩何不直接將那凶屍召來,一問便知?」

「不召。」

「啊?」

魏無羨理直氣壯道:「畫一面召陰旗不要血嗎?我體弱。」

藍思追還以為他是真的懶得放血,道:「魏前輩,可以用我的血的。」

誰知,魏無羨「噗」地笑出聲來了。

他道:「思追,其實問題不在於這個。咱們這次是帶你出來歷練的,是吧?」

藍思追一愣,魏無羨又道:「我當然可以把凶屍召來直接讓它滾。但是,你行嗎?」

聞言,藍思追當即會意。

在經歷過一系列事件之後,他與姑蘇藍氏諸名小輩都有些太過依賴魏無羨了。即召即問,點屍成將,雖是最快法門,但並非人人都能用,他又不修鬼道,因此,對他而言,這種法門並不宜過多學習,若這次魏無羨也用他擅長的老法子三兩下打通了,又談何歷練。

這次,魏無羨與藍忘機乃是要帶他走走普通的門道,看看依照尋常的路子,這事該如何解決。

藍思追道:「所以,含光君與魏前輩的意思,是這秦公子不肯說實話,所以便先不管他,嚇他一嚇么?」

魏無羨道:「是了。你且看著,那門閂頂多還能再撐個兩天。你家含光君讓他換個新的,這是很實在的良心建議,那秦公子瞧來還不以為意呢。不過他要是真隱瞞了什麼重要的話,哪怕再換十道新門閂都沒用。遲早還會再來的。」

誰知,那門閂竟是一晚上都沒撐到。第二日,秦公子便又黑著臉去拜訪魏無羨和藍忘機了。

玄門世家在各地都置有許多外產,三人一行來了後,便歇在姑蘇藍氏門下一所名為小竹軒的清雅小築內。秦公子去得極早,正好撞上藍思追拽著一條韁繩,正在拉驢。可憐藍思追很努力地把在竹子上磨牙的小蘋果往外拉,一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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