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惡友

薛洋坐在街邊攤子的小木桌旁, 一條腿蜷起踩在長凳上,吃一碗米酒湯圓。

他把勺子在碗里敲得叮叮噹噹, 原本是吃得很滿意的, 可到最後,忽然發現,湯圓很糯,米酒不夠甜。

薛洋站起身來, 一腳踹翻了攤子。

攤主人正在忙前忙後, 被他這一踹驚呆了。

他眼睜睜看著這名少年突然行兇,踹完之後, 一句話不說, 笑嘻嘻地轉身就走,好一陣才反應過來, 追上去怒罵:「你幹什麼!」

薛洋道:「砸攤。」

攤主人氣個半死, 道:「你有病!你瘋了!」

薛洋無動於衷, 攤主人繼續指著他鼻子罵道:「你個小王八蛋!吃老子東西不給錢, 你還敢砸攤?!老子……」

薛洋右手拇指微動, 腰間佩劍鋥的出鞘。

劍光森森, 他用降災的劍鋒拍了拍那攤主人的臉, 動作輕柔, 甜膩膩地道:「湯圓好吃。下次多放點糖。」

說完轉個身, 大搖大擺繼續往前走。

那攤主人驚恐交加, 敢怒不敢言,愣愣看著他走出好遠, 忽然滿心憋屈、滿心憤怒。

半晌,他爆發出一聲怒吼:「……光天化日無緣無故的你憑什麼,你憑什麼!」

薛洋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道:「不憑什麼,這世上很多事本來就是無緣無故的。這叫做飛來橫禍。再見!」

他腳步輕快地走出了幾條街,過了一陣,身後上來一人,負手而行,不疾不徐地跟上他的步伐。

金光瑤嘆道:「我不過轉了個身,你就給我攪出這麼一通事兒來。本來我只用付一碗湯圓的錢,現在我連人家桌椅板凳鍋碗瓢盆的錢都要付了。」

薛洋道:「你差那幾個錢?」

金光瑤道:「不差。」

薛洋道:「那你嘆什麼氣?」

金光瑤道:「我覺得你也應該不差這幾個錢。為什麼不能偶爾試著做一次正常的客人呢?」

薛洋道:「我在夔州想要什麼東西從來不用錢買。就像這樣。」

說著,他順手就從路邊賣糖葫蘆的小販桿上拔下了一隻糖葫蘆。那小販大抵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厚顏無恥的人,目瞪口呆,薛洋邊咬邊道:「再說了,掀個小攤子你還擺不平么?」

金光瑤笑道:「你這小流氓。想掀攤子隨你,你就是把整條街燒了我都不管。只要做到一點,別穿金星雪浪袍,蒙好你的臉,別讓人知道是誰幹的,叫我難辦。」

他把錢拋給那名小販,薛洋吐出一口山楂核,斜眼看到金光瑤額角一小片沒藏好的紫青之色,哈哈笑道:「你怎麼搞的?」

金光瑤略帶責備之意地橫他一眼,扶了扶帽子,藏好那片瘀青,道:「一言難盡。」

薛洋道:「聶明玦打的?」

金光瑤道:「你覺得,如果是他動的手,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和你說話嗎?」

薛洋深以為然。

二人出了蘭陵城,來到荒郊野外的一片奇異建築。

這片建築並不華美,進入高高的圍牆,就是一排黑森森的長屋。長屋之前是一片廣場,用及胸口高的鐵柵欄圍起,柵欄上貼滿了紅紅黃黃的符咒。廣場中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器材,如鐵籠,如刀鍘,如釘板,還緩緩穿行著一些衣衫襤褸的「人」。

這些「人」全都膚色鐵青,目光空洞,漫無目的地在空地上走動,時不時撞上對方,嘴裡發出漏風般嗬嗬的怪響。

煉屍場。

當年金光善想那陰虎符想得抓心撓肝,幾番旁敲側擊,諸般手段使盡,奈何魏無羨這人軟硬不吃,給他碰了不少釘子。他心想,你能做出來,別人就做不出來?我就不信天底下只有你一個魏嬰有這能耐。終有一天教你被人超越,被後人踩在腳底下嘲笑,到那時候,看你還能狂妄否?

於是,金光善大肆招攬那些仿魏無羨修鬼道的異士,收為己用,砸了大把金錢和物資在這群人身上,命令他們秘密研習和剖析陰虎符的構造,著手複製和還原。其中研習有成者寥寥無幾,而走得最遠的,居然是金光瑤一手舉薦上來的,年紀最小的薛洋。

金光善大喜過望,將之位列客卿,給予他極大的權利和自由。煉屍場就是金光瑤特地請求為薛洋批下來的一塊地,供他一人秘密研習、也就是肆無忌憚瞎折騰所用。

來到煉屍場前時,有兩具凶屍正在場地中央纏鬥。

這兩具與其他走屍截然不同,衣著完好,眼白翻起,手持兵刃,雙劍相擊,火花四射。鐵欄前置著兩把椅子,二人同時落座,金光瑤整了整衣領口,一具顫顫巍巍的走屍便挪了過來,送上一隻托盤。

薛洋道:「茶。」

金光瑤看了一眼,茶盞底沉著一塊詭異的紫紅之物,被泡得發脹,不知是什麼。

他微笑著把茶盞推了過去,道:「謝謝。」

薛洋把茶盞推了回來,親熱地道:「這可是我親手秘制的茶,你為什麼不喝?」

金光瑤再次把茶盞推還過去,親切地道:「就因為是你親手秘制的,所以我才不敢喝啊。」

薛洋挑起一邊眉,轉頭繼續去看凶屍相鬥。

那兩具凶屍越打越激烈,已經劍爪並用,血肉橫飛。他臉上的索然無味之色卻越來越濃,半晌,忽然打了個響指,比了個手勢。那兩具凶屍立即周身抽搐著倒轉劍鋒,削掉了自己的頭顱。剩下的無頭軀體撲通倒地,還在瑟瑟發抖。

金光瑤道:「不是打得正好?」

薛洋道:「太慢了。」

金光瑤道:「比上次見到的那兩隻快多了。」

薛洋伸出那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比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道:「那要看跟什麼比。這種,別說和溫寧比,就算是和魏無羨吹笛召動的普通凶屍比,都撐不了多久。」

金光瑤笑道:「你何必這麼著急?我都不急。慢慢來,需要什麼告訴我。對了,」

他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遞給薛洋:「也許你需要這個?」

薛洋翻了翻,身體突然從椅子里坐了起來,道:「魏無羨的手稿?」

金光瑤道:「不錯。」

薛洋低頭翻看,目光炯炯,不一會兒,抬頭道:「這當真是他親筆手稿?十九歲的時候寫的?」

金光瑤道:「自然。人人都想要,搶破了頭,盡數收來,費了我不少功夫。」

薛洋低聲罵了一句,雙目中興奮之色愈濃。翻完之後,道:「不全。」

金光瑤道:「亂葬崗上好大一場烈火和廝殺,能找到這些殘本就不錯了,省著點看吧。」

薛洋道:「他那支笛子呢,你能把陳情搞來不能?」

金光瑤攤手道:「陳情不行,江晚吟拿走了。」

薛洋道:「他不是最恨魏無羨嗎?要陳情幹什麼。你不是還搶到了魏無羨那把劍?你把劍給他,笛子換過來。魏無羨早棄劍不用了,隨便還封劍了誰都拔不出來,留著除了給你擺著好看有個屁用。」

金光瑤道:「薛公子好會強人所難。你以為我沒試過嗎?凡事哪有那麼簡單。那江晚吟現在已經瘋魔了。他還是覺得魏無羨沒死,如果魏無羨回來了,也許不會去拿自己的劍,但是一定會去拿陳情。所以,他肯定不會交出陳情的。我再多說兩句,他就要翻臉了。」

薛洋哼哼笑了兩聲,道:「瘋狗。」

這時,兩名蘭陵金氏的門生拖上來一名披頭散髮的修士。

金光瑤道:「你不是要重新煉製凶屍嗎?正好,給你送材料來了。」

那名修士雙眼通紅,目呲欲裂,尤在奮力掙扎,看著金光瑤的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薛洋道:「這什麼人?」

金光瑤面不改色道:「我送到你這裡來的,當然是罪人。」

聞言,這名修士奮力一撲,竟帶著一口血吐出了堵住他嘴的布團,道:「金光瑤!你這罪大惡極豬狗不如的賊奸,你有臉說我是罪人?我究竟犯了什麼罪?!」

他一字一句,咬字如口吐利釘,恨不得字字釘穿金光瑤。薛洋嗤的一哂,道:「怎麼回事?」

那修士被身後之人拽狗鏈一般地拽住了,金光瑤擺擺手,道:「堵上吧。」

薛洋卻道:「堵什麼?讓我聽聽啊?你怎麼罪大惡極豬狗不如了?他吠得跟條狗似的,聽不明白在說什麼。」

金光瑤口吻略帶責備地道:「何素公子也算得一位名士,你稱呼他怎可如此失禮。」

那修士冷笑道:「我已落入你手中任你魚肉,你還裝模作樣些什麼?」

金光瑤和顏悅色地道:「您不用這樣看著我,我亦是無可奈何。推舉仙督乃是大勢所趨,何苦煽風點火,四處引戰?我已再三告誡,您卻是執意不聽,事到如今無可挽回,我心中也是遺憾傷痛……」

何素道:「何為大勢所趨?何為煽風點火?金光善要設立仙督之位,無非也是想效仿岐山溫氏一家獨大罷了。你道世人都愚昧不清么?你如此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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