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將離 第二節

金麟台。

藍曦臣和藍忘機並肩,於金星雪浪的花海之中緩緩而行。

藍曦臣隨手拂過一朵飽滿雪白的金星雪浪,動作輕憐得連一滴露水也不曾拂落。

他道:「花宴結束後這幾日,你在蘭陵城內四下遊走,可是見到了什麼?」

藍忘機道:「……」

藍曦臣道:「為何一直憂心忡忡。」

雖說這憂心忡忡,在旁人看來,大概和藍忘機的其他表情沒有任何區別。

藍忘機搖了搖頭,低聲道:「兄長,我,想帶一人回雲深不知處。」

藍曦臣拂花的手不伸出去了。他訝然道:「……帶人回雲深不知處?」

藍忘機蹙眉,心事重重地道:「嗯。」

頓了頓,他補充道:「帶回去……藏起來。」

藍曦臣登時睜大了眼睛。

他這個弟弟,自從母親去世之後,漸漸的性子越來越沉悶,除了出去夜獵,就是整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看書、打坐、寫字、彈琴、修鍊。跟誰都不愛說話,也就只是偶爾能和他多談幾句。可是,這樣的話,從他嘴裡脫口而出,也是頭一次。

藍曦臣道:「藏起來?」為什麼要藏?莫非是什麼罪人?

藍忘機微蹙著眉,彷彿並未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思索一陣,又對藍曦臣道:「他不願。」

藍曦臣道:「嗯……」

心中卻想:「忘機這是在向我求助?」

這時,金光瑤的聲音傳來,道:「這位公子,你走錯了吧。」

另一年輕的聲音道:「失禮了。我是……」

一聽到這個聲音,藍曦臣和藍忘機不約而同抬起了頭。只見前方的影壁之旁,一個年輕的白衣男子站在金光瑤對面。這男子見了他們兩人,霎時面色一白,報名字的嘴也打不開了。金光瑤卻接道:「我知道。蘇憫善,秣陵蘇氏蘇涉蘇公子,對吧。」

蘇涉微微一怔:「你記得我?」

自從屠戮玄武洞底之事過後,蘇涉在姑蘇藍氏就抬不起頭了。他覺得被人看到那樣的一幕,心中很沒意思。不僅覺得別人看他微妙,他自己看自己也微妙。不久就申請脫離家族,輕而易舉地便成功了。

為挽回失去的顏面,他在射日之徵中頗為奮勇,結束後倒也有所收穫,自立門戶,依附於蘭陵金氏旗下。這樣的附屬家族不計其數,本以為沒什麼人識得他,豈知金光瑤只匆匆見過他一次,就把他的名、字、家族都記下了。蘇涉不由得臉色大緩。

金光瑤笑道:「那是自然記得的。請。這邊走。」

蘇涉又看了一眼那邊的藍氏兄弟,低頭匆匆入廳。藍曦臣和藍忘機都不是好在背後評頭論足的人,雖然蘇涉可評頭論足之處太多,他們也並不多言。

如果前幾日那場花宴是蘭陵金氏向所有家族開放的大宴,那麼這次,就是只邀請親密家族、內部成員和附屬家族的私宴。

藍曦臣和藍忘機依次入席,席間不便再繼續談論方才的話題,藍忘機便又回歸冷若冰霜的常態。經金光瑤布置,他二人身前的小案上都沒有設酒盞,只有茶盞和清清爽爽的幾樣小碟。姑蘇藍氏不喜飲酒之名遠揚,因此也並無人上前敬酒,一片清凈。

誰知,未清凈多久,一名身穿金星雪浪袍的男子忽然走了過來,一手一隻酒盞,大聲道:「藍宗主,含光君,我敬你們二位一杯!」

此人膚色微黑,高大俊朗。嗓門十分嘹亮,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宴廳里四下敬酒,嗡嗡作響。

正是金光善胞弟之子,金子軒的堂哥,金子勛。

金光瑤知藍氏兄弟都不喜飲酒,趕忙過來笑道:「子勛,澤蕪君和含光君都是雲深不知處出來的人,你讓他們喝酒還不如……」

金子勛十分看不慣最近才認祖歸宗的金光瑤,心覺此人下賤,視他如無物,直接打斷道:「咱們金家藍家一家親,都是自己人。兩位藍兄弟若是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

一旁幾名附屬家族的家主紛紛撫掌贊道:「好!說得好!」

「真有豪爽之風!」

「名士本當如此!」

金光瑤維持笑容不變,卻無聲地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心道:「什麼自己人,什麼一家親,什麼豪爽之風,名士……強逼人飲酒,這不就是沒家教么?」

藍曦臣起身婉拒,藍忘機則仍坐著,冷冷盯著金子勛硬塞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微微啟唇,似乎正要說話,忽然,一隻手接過了那隻酒盞。

藍忘機抬頭望去。

只見一身黑衣,腰間一管笛子,笛子垂著鮮紅的穗子。負手而立,丰神俊朗。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將空空如也的盞底露給金子勛看,微笑道:「我代他喝,你滿意了么?」

藍曦臣道:「魏公子?」

有人低聲驚呼:「什麼時候來的?」

魏無羨放下酒盞,單手正了正衣領,道:「方才。」

宴廳眾人心中惡寒。竟然無人覺察到他是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廳中的。

魏無羨也不寒暄了,單刀直入道:「請問金子勛公子在嗎?」

金子勛冷冷地道:「我就是金子勛。你找我做什麼?」

魏無羨道:「金公子,請借一步說話。」

金子勛道:「有什麼話說,等我們家開完宴再來吧。」

其實他根本不打算和魏無羨談。前幾日花宴之上,魏無羨隻身退走金麟台,鬧得蘭陵金氏頗不愉快的事他記得,因此有意要給魏無羨一個還擊。

魏無羨也看出來了,道:「要等多久?」

金子勛道:「三個時辰吧。」

魏無羨道:「怕是不能等那麼久。」

金子勛傲然道:「不能等也要等。」

他非要和魏無羨杠,除了上面那個原因,還出於一股不明不白的不服氣。

射日之正爆發之初,金子勛便因受傷而賴守後方,沒能親眼見識過魏無羨在前線的模樣,多是聽人傳說,他心中不以為然,只覺得傳聞都是誇大其詞,因此不知忌憚,語氣強硬。

他心中更不快的是,魏無羨剛才竟然當著他的面問金子勛是哪位:「我認得你,你卻居然敢不認得我!」

金子勛不知曉魏無羨的厲害,金光瑤卻知曉,連忙道:「不知道魏公子你找子勛有何要事,很急迫嗎?」

魏無羨道:「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金子勛越發要玩味了,心道:「急?我偏偏要拖死你,看你敢在我面前威風?」

他又轉向藍曦臣,道:「藍宗主,來來來,你這杯還沒喝!」

見他故意拖延,魏無羨眉間閃過一道黑氣,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勾,道:「好,那麼我就在這裡直說了。請問金公子,你知不知道溫寧這個人?」

聽了這個名字,金子勛道:「溫寧?是有這麼條溫狗。」

魏無羨道:「那就好。請金公子把他和他的六名下屬交出來吧。」

「交出來?」

魏無羨道:「正是。前段日子你在甘泉一帶夜獵的時候,獵物逃到了岐山溫氏殘部的聚居地,你讓當時在場巡邏的幾名溫家修士背著召陰旗給你做餌。被拒絕之後,你將這幾名修士暴打一通,強行插旗。隨後這幾人便不知所蹤了。除了問你,魏某實在不知道還能問誰啊。」

射日之徵後,岐山溫氏覆滅,原先四處擴張的地盤都被其他家族瓜分。甘泉一帶划到了蘭陵金氏旗下。至於溫家的殘部,統統都被驅趕到岐山的一個角落裡,所佔地盤不足原先千分之一,蝸居於此,苟延殘喘。

金子勛只覺不可理喻,道:「魏無羨,你什麼意思?找我要人,你該不會是想為溫狗出頭吧?」

魏無羨笑容可掬道:「你管我是想出頭,還是想斬頭呢?——交出來是了!」

最後一句,他臉上笑容倏然不見,語音也陡轉陰冷,明顯已經失去耐心。宴廳中許多人不禁一個冷戰,金子勛也是頭皮一麻。

然而,他始終不知深淺,片刻怒氣便翻湧了上來。正在這時,首席上的金光善道:「魏公子,我說一句公道話。你在我蘭陵金氏開設私宴的時候闖上來,實在不妥。」

前幾日金麟台的花宴,魏無羨與金子軒發生口角,不歡而散,徑自離去,要說金光善心中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這也是為什麼他方才一直呵呵笑著看宴廳之下金子勛的各種無禮。

魏無羨頷首道:「金宗主,我本並無意擾貴族私宴,然而,這位金公子帶走的幾人如今生死下落不明,遲一步或許就挽救不及。其中一人於我有救命之恩,我絕不能袖手旁觀,此事不容再拖。」

金光善道:「可是,細數起來,我們也有許多事尚未清算,不容再拖,必須現在解決。」

魏無羨挑眉道:「清算什麼?」

金光善道:「魏公子,你不會忘了吧,在射日之徵中,你曾經使用過一樣東西。」

魏無羨一掀衣擺,堂而皇之地在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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