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風邪 第二節

藍忘機的嘴唇地顫了顫,無聲地念了兩個字。江澄幾乎當場就站了起來。

是魏無羨。

可是,除了那張臉,這個人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像原來的那個魏無羨。

魏無羨分明是一個神采飛揚、明俊逼人的少年,眼角眉梢儘是笑意,從來不肯好好走路。

而這個人,周身籠罩著一股冷冽的陰鬱之氣,俊美卻蒼白,笑意含森然。

眼前所見景象太出乎人的意料,再加上屋內形勢未定,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縱使屋頂上的兩人都震驚無比,卻都沒有貿然衝進去,只是把頭壓得更低、離瓦縫更近了。

屋內,一身黑衣的魏無羨徐徐轉身,和顏悅色地道:「真巧,又遇到你們了。」

溫晁遮著自己的臉,已經只剩下氣音了:「溫逐流……溫逐流!」

聞聲,魏無羨慢慢彎起了眼睛和嘴角,道:「都這麼多天了,你還以為叫他有用嗎?」

他朝這邊走了幾步,踢到了腳邊一個白生生的東西,低頭一看,正是溫晁剛才扔出去的肉包子。

魏無羨道:「怎麼,挑食?」

溫晁從凳子上倒了下來。

他一邊鬼哭狼嚎,一邊用沒有十指的雙手在地上爬動,拖地的黑斗篷順著下身滑落,露出了他的兩條腿。

這兩條腿像是累贅的擺設一樣掛在他身下,纏滿了繃帶,異常纖細。由於他劇烈的動作,繃帶之間拉出縫隙,露出了裡面還掛著鮮紅血絲和肉絲的森森白骨。

他腿上的肉,竟然都被生生剮了下來。

空蕩蕩的驛站里回蕩著溫晁尖銳的叫聲。魏無羨恍若未聞,輕掀衣擺,在另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搖了搖頭,道:「別的肉都吃不下了?自己的腿,有那麼好吃嗎?」

聞言,屋頂上的兩人眼中都閃過一絲寒意。

魏無羨居然讓溫晁自己吃了自己的腿!

第二盞油燈幽幽燃起,明黃的火焰之前,魏無羨的臉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指間夾著什麼東西,垂下了手臂,一張慘白的面孔從桌下的黑暗中浮現出來。

那張桌子下,傳來了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一個白色的小孩子蹲在他腳邊,彷彿一頭食肉的小獸,正在啃食著魏無羨投喂的什麼東西。

魏無羨撤回了手,在這隻白色的鬼童頭髮稀稀拉拉的腦袋上輕輕拍了兩下。鬼童叼著他投喂的東西,轉了個身,坐在他腳邊,抱著他小腿,一邊口裡繼續惡狠狠地咀嚼,一邊用寒光閃閃的雙眼瞪著溫逐流。

他口裡嚼的,是兩根人的手指。

不必多言,必然是溫晁的手指!

藍忘機盯著那個陰氣森森的鬼童,還有同樣陰氣森森的魏無羨,握緊了避塵的劍柄。

魏無羨低著頭,教人看不清表情,幽幽地道:「趙逐流,你真以為,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這條狗命?」

溫逐流依舊擋在溫晁身前。

魏無羨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道:「好一條忠心耿耿的溫狗。」

他輕聲道:「趙逐流,你是不是還堅持覺得,你是個好漢子啊?

「為報溫若寒知遇之恩,對其言聽計從,罔顧是非。嘖嘖,多好的人。

「知遇之恩。呵。」

突然之間,他的語調神情陡轉陰鷙,厲聲道:「憑什麼你的知遇之恩,卻要別人來付出代價!」

話音未落,溫逐流身後便傳來了溫晁的凄厲哭嚎!

溫晁已經爬到了牆角,拚命往木板里擠,彷彿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自己從縫隙之間擠出去。誰知,天花板上突然啪的摔下一團紅影。一個身穿紅衣、面色鐵青的長髮女人重重摔到了他身上。

這個女人不知是什麼時候爬上了天花板的,她烏青的臉、鮮艷的紅衣、漆黑的長髮形成刺目可怖的對比,十指抓住溫晁頭上的繃帶,用力一撕!

這繃帶是剛才溫逐流給溫晁塗完葯後重新纏上的,藥膏、皮膚和繃帶正粘在一起,被火燒傷後的皮膚原本就十分脆弱,被這樣猛力一撕,霎時間把還未剝落的疤痕和格外薄的皮肉一起撕了下來,連嘴唇也被撕掉了,一顆凹凸不平的光頭,瞬間變成了一顆血肉模糊的光頭。

溫晁當場便暈了過去。聽到他慘叫的剎那,溫逐流依舊一動不動,可是,藍忘機和江澄定睛細看,發現他周身若有若無地籠罩著幾團人影,人影模模糊糊,卻牢牢附著在他身上,溫逐流一動不動並不是因為冷靜,而是因為僵硬。

那面容鐵青的女人把繃帶扔到地上,彷彿一隻四腳生物,手腳並用地朝魏無羨爬去。

方才她撕溫晁皮肉的時候,滿臉猙獰,可伏到了魏無羨身邊之後,那張青色的面孔貼在魏無羨的大腿上,竟然恍若一個嬌媚的寵妾,正在乖巧地討主人的歡心,嘴裡還在發出咯咯的笑聲。魏無羨斜斜坐在桌邊,姿勢甚為愜意輕鬆,右手在她柔順的長髮上,一下一下慢慢地撫摸著。

他道:「逗你們玩兒了這麼久,是時候做個了結了。對你們這兩隻溫狗,我已經沒有興趣了。」

言畢,魏無羨從腰間拔出了那支笛子。

正要將這支笛子送到唇邊,忽然,屋頂上一人道:「你沒有興趣,我有!」

一道紫光流轉的長鞭破瓦而下,直直勾住了溫逐流的脖子,呼呼地在他頸上纏繞了足足三道,猛地一提。溫逐流高大沉重的身軀被這條電光長鞭吊了起來,懸在空中,當時便脖子里便發出了「喀喀」的頸骨斷裂之聲。

他沒有立即死去,而是臉色爆紅,渾身抽搐,奮力掙扎不止。雙目圓睜,眼珠幾乎爆出眼眶!

看到紫電之光,魏無羨瞳孔一縮,旋身站起,原本伏在他腳邊的青面女和鬼童剎那便退入了黑暗之中。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從屋頂上躍了下來,落入驛站二樓。與此同時,被紫電纏頸的溫逐流,也漸漸的不動彈了。

魏無羨持著笛子,與面前的兩人默然對峙。他們身後,就是死得痛苦萬狀的溫逐流,還有一個已經半死不活的廢人溫晁。

魏無羨的目光在藍忘機和江澄之間來回掃動,三個人,竟然誰也沒有先開口。

半晌,江澄一揚手臂,扔了一樣東西過去。

魏無羨舉手一接,江澄道:「你的劍!」

魏無羨的手慢慢落下。他低頭看了看隨便,頓了一頓,才道:「……謝謝。」

又是半晌無言,忽然,江澄走上前來,拍了他一掌,道:「臭小子!這三個月,你跑哪裡去了!」

這一句責罵之中,儘是喜意。

藍忘機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魏無羨身上,神色冷峻,似乎內心正在激烈交戰。魏無羨被江澄這一下拍得整個人一愣,片刻之後,也一掌拍了回去,道:「哈哈,一言難盡,一言難盡!」

方才他身上的那股陰冷之氣,竟霎時便被這兩掌沖淡了不少,頃刻之間,彷彿又變回了原來那個飛揚跳脫的少年。江澄喜中有怒,用力抱了他一下,又猛地推開道:「不是說好了在山腳那個破鎮子會合嗎?我等了五六天,沒見到你的影子!這三個月我一邊忙家裡的事一邊找你,杳無音訊,頭都大了!」

魏無羨一掀衣擺,又在桌邊坐了下來,擺手道:「都說了一言難盡啊。一群溫狗在那裡把我抓了,扔一個鬼地方去折騰了。」

江澄愕然道:「……什麼鬼地方?可我問過鎮上的人,都說從沒見過你這個人?!」

魏無羨道:「你問那鎮上的人?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鄉野村夫,怕多生事端誰敢跟你說實話,當然都說沒見過我。」

江澄罵了一聲:「一群老匹夫!」

他又追問道:「什麼鬼地方?岐山嗎?不夜天城嗎?那你是怎麼出來的?還變成這樣了,剛才那兩隻東西是什麼?居然肯聽你的話!之前我和藍二公子接了夜襲圍殺溫晁溫逐流的任務,結果被人搶了先,沒想到會是你!那些符篆也是你改的?」

魏無羨斜眼一掃,見藍忘機正在看著他們,微微一笑,道:「差不多吧。我說在那鬼地方發現了一個神秘洞穴,裡面有高人留下來的秘籍,然後就變成這樣出來大殺四方了,你信不信?」

江澄啐道:「你傳奇話本看多了吧。世上哪那麼多高人,遍地都是秘洞秘籍!」

魏無羨攤手道:「你看,說了你又不信。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跟你說吧。」

江澄看了一眼藍忘機,心知多半是不便在外族子弟面前說的話,斂了喜色,道:「也好。之後再說。回來就好。」

魏無羨道:「嗯。回來就好。」

江澄喃喃重複了幾遍「回來就好」,又猛地拍了他一掌:「你真是……被溫狗抓住都能不死!」

魏無羨得意道:「那是。我是誰。」

江澄道:「沒死也不早點回來!」

魏無羨道:「我這不是剛出來嗎?聽到你和師姐都很好,你又在著手重建雲夢江氏,組盟參戰,這三個月辛苦你了。我就先去殺幾隻溫狗給你減輕點兒負擔,為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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