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意番外 第六節

又是一年五月天。

園子里,荼蘼花開,潔白似雪;

風鈴木也茂盛,開得正好,大片大片的亮黃色,燦爛宜人。

明黃,雪白……金銀兩色的花瓣鋪滿鵝卵石小徑。

甄意光著腳丫,從柔軟而坑坑窪窪的花瓣路上走過,一邊走,一邊樂顛顛地數數:「……697,698,699,700……好啦——」

言格手裡提著她的平底鞋,停下腳步,牽她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蹲下身為她穿鞋,給她撿去腳板心沾著的花瓣。她痒痒地往後縮,咯咯笑。

懷孕5個月,她的腳微微浮腫了。他捧著她的腳丫,輕緩地給她按摩,揉揉幾下。甄意舒服地「嗚」一聲,懶洋洋地縮縮脖子。

她愜意地彎起唇角,仰頭望天空。五月的天湛藍湛藍,忽而飄過一枚淺紫色花瓣,搖搖下墜,落在言格的頭髮上。是藍花楹,溫柔淡淡的紫色,晶瑩剔透。

甄意恍惚記得,去年藍花楹開時,她想給言格生一個小寶寶。

四照花山茱萸結了果子,紅彤彤沉甸甸,還有黃澄澄的枇杷,胖胖的石榴。一直等秋天過了,冬天到了,她的肚子里才住進去一個小寶寶。

言格給她穿好鞋子,仰起頭,眸光清清:「今天走的步子比較小。」

以往700步就把小園子走一圈。今天還差一小截。

甄意摸摸胖胖的肚皮,眼睛笑彎彎:「因為小寶寶變重了,哈哈。」

「也是。」他手掌覆上她的肚子,溫和道,「辛苦了。」

「你對我那麼好,我哪裡會辛苦?」其實,懷孕後,她情緒波動很大。有時無緣無故不開心,有時莫名其妙難過,有時又氣呼呼地發脾氣。

可不論她的情緒如何波動,言格始終溫和而包容。

隨著肚子里的寶貝漸漸長大,睡覺也變得格外辛苦。

甄意再不能像以往那樣張牙舞爪地睡,肚子里住著個小傢伙,怎麼睡都難受。有次,帶著肚子上的球滾來滾去睡不著,睏倦不堪,卻又失眠,她急得差點兒哭。

凌晨兩點,言格起床給她溫牛奶。

她癟著嘴,沮喪而又可憐兮兮地歪靠在床上。等到他把玻璃杯遞到她手心,溫熱的感覺傳到心間,她也不知怎麼的,情緒湧上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砸。

「是不是很難受?」他拿拇指給她拭眼淚,眉目清雋,帶著心疼和憐惜。

她嘴一撇,金豆豆愈發可勁兒地往下砸。其實,她的辛苦都有他陪著,她失眠,他也不會睡著。不然,他的眼睛下也不會有淡淡的陰影。

他輕輕給她擦拭眼淚:「沒想到會這麼辛苦。等它出生,以後再不要小寶寶了。」

「不。」她輕輕踹他一腳,「我要和你生好多小孩子。」

「那先把牛奶喝了。」

「唔。」她捧起杯子,乖乖地喝牛奶。他低頭,見她踹在他腿上的腳丫好像又腫了一些,便緩緩給她按摩,揉完腳丫,又把她的腿按摩一遍。

他手心的熨燙和力度便透過她的腳心,一點點滲進心裡。

好溫暖。

她咿咿呀呀的,終於渾身舒服了,才心滿意足地躺下。

……

到了後幾個月,甄意波動的情緒風暴終於過去,另一種奇怪的情愫佔據了她的頭腦。

不知道是不是孕後期荷爾蒙作祟,她每每看見他都想把他撲倒,和他圈圈叉叉。

寶寶越來越大,她洗澡不方便,都是言格把她洗洗乾淨後抱到床上,然後自己去洗。

對甄意來說,這段時間真是難熬。坐在浴池裡,看他面容俊秀,心無旁騖,不帶一絲色情地給她洗澡把她摸一遍,甄意心癢難耐,可他都沒點兒反應。而坐到床上聽見浴室里流水唰唰聲,想像他一絲不掛立在花灑下沖水的樣子,她都要噴鼻血,恨不得在床上打滾嗷嗷直叫。

言格從浴室出來,拿浴巾擦拭頭髮,一扭頭,見她跪坐在床上,一雙眼睛如同獵豹,直勾勾盯著他。

她的目光從上至下把他掃一遍,黑髮濕漉,俊顏白皙,眼睛像粘了浴室里的水汽,濕漉漉黑湛湛的;哼,無辜的樣子擺明了在勾引人。

唔,浴袍沒拉緊,有幾滴水順著胸膛緊緻的肌膚滑下去。

她舔了舔嘴唇,嗯,她睡過他無數次,知道再往下是何種風光,緊窄卻有力的腰身,修長精實的雙腿。她眼睛放光地盯著他的腰下,白色的浴袍形同虛設,她彷彿一眼看見裡邊。

她動靜很大地咽了咽口水,咕嚕一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脆,只有窗外偶爾咕咕一聲的布谷鳥可以媲美。

言格:「……」

他擦掉了頭髮上的水珠,走去床邊,掀開紗簾,便聽她義正詞嚴地說:「我要和你睡覺!」

……

懷孕那段時間,甄意一點兒不像規規矩矩的孕婦。

夏天穿著漂亮的小弔帶配色彩斑斕的波西米亞長裙,在露出的圓滾滾的肚皮上畫可愛小動物的笑臉。有時從園子里走過,會有糊塗的蝴蝶落在她的肚皮上。

她便嘚瑟:「看見沒,蝴蝶都以為我是一朵花兒呢。」

言格回應:「我很慶幸蜜蜂不這麼想。」

甄意:「……」

秋天穿著活潑清爽的運動裝在露台上練瑜伽跳跳舞,扶著腰肢扭來扭去。有時,坐在藤椅里看書的言格抬起眼眸來,靜靜瞧她。

她便揮揮手:「別看別看,小心眼花。」

言格道:「我還好,比較擔心裏面的小朋友會暈車。」

甄意:「……」

十一月初,離「卸貨」的日子不遠了,天氣漸漸轉涼。秋高氣爽,窗外的枇杷花串擠成一團,你推我搡,清新的味道香撲撲的。

言格在書桌前寫字,甄意揉著肚皮坐在他對面,專心默默地背法律條款,胖胖的腳丫子搭在他腿上蹭蹭。

眼光無意一瞟,瞥見他執著小毛筆在柏木箔箋上書寫:「言嬰寧」。

甄意伸著脖子看:「寫這個做什麼?」

「預產期就這幾天,給小朋友定名字。」

「不是嬰寧嗎?」

「是。但小朋友的名字要給爺爺過目。」言格把毛筆穩穩放好。

「你和言栩的名字是爸爸的爺爺起的?」甄意好奇。

「我的名字沒改,但爸爸一開始給言栩起名言胥,被太爺爺改成栩。」

「那爺爺會不會把我們的嬰寧改掉?」甄意問,又道,「沒關係,小名叫嬰寧也好。免得寶寶長大了,同學拿她的名字開玩笑。」她癟嘴,「就像我,小時候天天被人叫真情假意。」又笑,「肯定沒你慘,是不是從小到大被人叫嚴格。哈哈。」

言格彎一下唇,沒答。

認識她前,他沒上學,沒人拿他的名字開玩笑;上學後,除了對她,他是失明失聰的狀態,接觸不到同學。

甄意失憶後,他選擇性告訴了她的過往,很多痛苦的回憶他避之不提。他沒告訴她八年前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沒告訴她的父母對她的漠視和忽略,沒告訴她卞謙的蟄伏。

他希望這一次,她的記憶里只有溫暖和幸福。

……

大約半個小時後,言格回來了。

「結果怎麼樣?」甄意問。

言格把木箔遞到她面前,甄意一看,「言嬰寧」上加了一個蒼勁有力的提手旁,變成「言攖寧」。

「言攖寧?」甄意輕聲念,摳摳肚子,「看著像有爸爸媽媽的手保護著小嬰兒。」

「是很像。」言格笑了。

「但肯定不止這個意思啦。」甄意吐吐舌頭,失憶後,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很多不懂。

「攖寧一詞取自《莊子·內篇·大宗師第六》: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後成者也。」言格摟著她圓圓的腰,徐徐道,「攖寧是道家所追求的一種修養境界,心神寧靜,不被外界事物所擾。爺爺希望言家的小朋友能有這種修養,女孩子尤其如此,外性可以活潑,可以溫婉,心性要寧靜而高潔。不受世俗影響,不活在別人的攀比和目光里。」

「真好。」甄意由衷地嘆,「我喜歡。」

「爺爺說女孩書名叫嬰寧,陰氣微重。如果取嬰兒寧和的意思叫小名不錯。至於言攖寧,」他薄唇微揚,「攖是紛擾,寧是寧靜。」

「剛好是我們倆。」甄意搶了他的話,「攖是我,寧是你。爺爺好厲害。真好。我很喜歡。」

言攖寧小朋友,我很喜歡你。

言家小寶兒出生後,像老人家說的,是個乖寧的小嬰兒,不哭也不鬧,特別好帶。除了肚子餓的時候有些心急,其他時候都特乖,趴在搖籃里,黑葡萄般的眼珠滴溜溜地左看右看。

那時,言格和甄意搬出言庄,住進K城海灣的別墅。言格有他的工作,甄意也開始張羅自己的律師工作室。白天有保姆帶寶寶,小傢伙一直都乖乖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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