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的商場里還很安靜,沒什麼人出來逛街。
言格翻看著厚厚的背景圖冊,拿筆做記錄。
甄意捧著果汁坐在旁邊,一邊喝一邊咕噥:「誒,那個好看,淺藍色的,有星星的那個。」
言格把編號記下來,一扭頭,甄意的果汁已遞到他嘴邊:「喏。」
他看了看,她喝果汁都不規矩,吸管被咬得癟癟又擰巴。半晌,還是低下頭,喝了一口。
選好九張圖,兩人進了拍照機器。這次,他出乎意料地主動。
有時摟著她,低頭貼近她的面頰;有時彎著身子,讓她箍著自己的脖子;有時身站著,讓她站在身後扳彎他的身子……
甄意驚喜萬分,臉上滿滿全是笑意,揚起的嘴角收都收不攏。
最後,他還留給她一個親親的吻。
……
甄意走出去時,開心滋潤得像在裡面恩愛過一番。
照片洗出來,老闆娘把切紙器從柜子上搬過來。言格無意一轉眼,竟看見了八年前的他和甄意。九張小小的照片整整齊齊地貼在玻璃柜子下。
他有一瞬間恍然如夢,八年前,他們是那個樣子,青澀,稚嫩。時隔八年,照片泛黃了,褪色了,裡邊的少年和少女親密而笨拙地貼在一起。
……
開車回去,甄意坐在副駕駛上開心極了:「一定是老闆娘覺得你長得太帥,所以把我們的照片多印一份當廣告了。我都不記得什麼時候照過呢。」
她拿著當年的和今天的對比,高興地發現:「好巧哦,兩份一樣的姿勢誒,長大了八年。」
當然是一樣的姿勢,因為他一個個全記得,連順序都沒錯。
「言格,那時候你好可愛,難怪我那麼喜歡你。……唔,現在更英俊了……嗯,以前好青澀啊……」她一手拿著一份,看過來看過去,發現他無論哪個階段,她都喜歡。
她由衷道:「言格,等你老了,我也會喜歡你老了的樣子。」她把照片貼在胸口,轉轉眼珠,想,「等你老了,銀髮斑斑,會是個淡靜從容的老人家。我會纏著你一輩子,等你變成老人家了,我還在你身邊蹦來蹦去,哈哈。太好啦。」
她樂不可支。
言格心無旁騖地開車,卻也不受控制地想了想她老了的樣子,一定是孫子孫女口中很酷很辣的奶奶,還像現在這樣活潑鬧騰,對生活充滿好奇和嚮往,拉著他去做稀奇古怪的嘗試。
「哇,迎春花好漂亮。」甄意趴在窗邊,被山林里的春景吸引了注意。
正是早春,九溪的深山裡下過雨,樹林換了新裝,全是嫩嫩的綠色,看著清新又心曠神怡。道路兩邊的迎春花黃燦燦的,瀑布一樣蓋滿山坡。
明黃,嫩綠,搭配在一起很好看。
言格極淺地彎了一下唇角,和她在一起,他看到了這世上很多無與倫比的美麗。
由於前一晚下過雨,庭院里煙雨朦朧,更像清幽的江南水墨畫了。走在潤濕的青石板上,水汽沁上來,甄意小腿有些涼,可好在言格手心熨燙,一點點暖進她心裡。
她由他牽著手,走上露台,進到屋子裡看。房間里雅緻而乾淨,她開心地四處瞧,目光最終落在那一道木樓梯上,回身問他:
「這上面不會是你的卧室吧?」
「嗯。」
「我今晚可不可以睡在上邊?」
「嗯。」
她像要到了糖果的孩子,歡喜得立刻小跑上去,木樓梯咚咚咚全是她的腳步聲。
上到二樓,推開六扇木門,望著淡雅的房間,她說:「言格,你的卧室真漂亮。」或許「格調」「品味」更合適?
她像第一次來,左看右看,看到什麼都覺得美好;她最喜歡台階下那一小塊草地。她站在草地上,仰頭望天空,很高很藍,一絲陽光灑在她的頭髮上。
「我好喜歡你這裡。」她說。
他倚在門邊,不言也不語,就那樣靜靜看著她快樂的模樣。
樓下傳來一下兩下的敲門聲。
甄意回頭:「誰呀?」
「設計師。」他朝她伸手,待她把手交過來,牽著她下樓,斟酌半刻,緩緩說,「是來給你量身做禮服的。」
她「哦」了一聲,並無異樣。
言格的心將要落下,卻聽甄意疑惑:「做什麼禮服?」
他頓了一秒,道:「就像安瑤曾經做過的那些漢風禮服。」
她愈發不解:「安瑤是誰?」
「哦,抱歉,我忘了你不認識她。」言格回頭對她微笑,「也忘了告訴你,我想帶你去參加一個很重要的婚禮,要定做幾套禮服。」
「這樣啊。」她輕擰的眉心舒展開,靠進他懷裡,小聲問,「那我們什麼時候結婚?言格,我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你答應,好不好?」
她不記得言嬰寧了。
他的心像被細細的針尖刺了一下,表面依舊淡然,彎了彎唇角,說:「好啊。我答應。」
「真的?」她高興極了,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狠狠親一口。
下樓去到客廳,言家的設計師整齊地站成一排等候在檀木屏風旁。見了甄意,為首的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禮貌微笑:「少爺,甄小姐。」
甄意回禮地點了一下頭。
「先給甄小姐量一下身體。」
甄意:「好啊。」
言格也應允地點了一下頭。可……他的手緊緊握著甄意的,並沒鬆開。
庭院內外安安靜靜,只有風吹著竹簾清脆的撞擊聲。
設計師規規矩矩地等待著,甄意也奇怪地看言格,手輕輕掙了掙。言格回過神來,緩緩鬆開了她。
其實,心有餘悸,不知道哪一刻,再回頭,她就會認不出他來了。
設計師給甄意量身體,言格坐在這邊泡茶,時不時抬眸,隔著裊裊緩緩的水霧看她。
一室的安靜。
庭院外濃郁的霧氣也沁湧進來,柏木地板上,微風吹著卷卷的白霧滾動,小樓像是泡在仙境的雲霧裡。
言格眸光一轉,落在她光露的小腿上。設計師量完了,詳細問了她對顏色花紋的喜好後離開。
甄意對言格道:「她們好認真哦,連手指手腕脖子腳踝,還有額頭,都量。」
「這樣做出來的東西才最適合你,最好看。」他拿了張薄毯過來,扶她坐下,又把她的腳抬起來,拿毯子裹住。
手指觸上去,肌膚上沁涼沁涼的,他不禁斂了眉心,還是初春,山裡的溫度比較低,不知她會不會著涼。
「哦。」她手指在額頭上比畫,「為什麼量我的額頭,要戴公主一樣的東西么?」
他淺淺地彎了一下唇:「那叫眉心墜。」
她聳聳肩,吐吐舌頭:「難得你搞得懂這些叫什麼。」
甄意的腳包在毯子里,暖和多了。雨後的霧氣順著風源源不斷地往木屋裡吹,木榻木椅彷彿都飄浮在涌動的白霧裡。
言格把她抱起來,往樓上走。
他走得穩妥而緩慢,木製的扶梯上竟沒發出一絲聲響。她窩在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抿唇直笑。
言格察覺到了她的笑意,問:「怎麼了?」
「嗯嗯。」她笑著搖搖頭,過了半晌,軟軟道,「言格,你對我真好。」
他無法回答。莫名其妙地,鼻子有些酸。
回到卧室,他把她抱進浴室,讓她坐在浴池邊,給她拿熱水沖腳。她盯著圓圓的大浴池眨眼睛:「我們倆都可以在這裡游泳了。」
他卷著袖子調好水溫,揉了揉她的頭,說:「別亂動,我把你的東西拿過來。」
她乖乖地點頭。
言格回到卧室,打開行李箱,把今早替她收進去的東西拿出來。洗面奶,保濕霜,潤膚露。關上箱子,聽見浴室里沒她的聲音了,只有潺潺的水流聲。
「甄意。」沒人回應。
他把手中的一堆瓶瓶罐罐放到地板上,站起身,心不知為何揪緊,快步走向浴室:「甄意。」
她仍舊是他離開時的樣子,聽話地沒亂動,坐在浴池邊拿花灑沖腳,歪著頭在玩水。
他聲音輕了一點兒:「甄意?」
她踏著腳丫踩水,沒有理會他。
他覺得一瞬間眼睛裡像是進了什麼東西,視線花晃晃的,有些模糊。
「甄意。」
「啊?」她終於回頭,眼神清澈,納悶又不解,或許是看見他一瞬驚惶的樣子,她的臉上也漸漸有了慌亂的神色,「你……在叫我嗎?」
她已經忘了自己,忘了她是甄意。
這次,他沒再喚她的名字,走過去關了水龍頭,問:「洗好了嗎?」
「嗯。」
他拿了張大毛巾,坐在浴池邊,把她的腳撈起來,擦拭乾凈。一下一下,很輕地摁壓,非常仔細認真。
兩人都沒有說話,彷彿等待某個不想面對卻又不可阻擋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