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第五十三節

甄心氣極反笑,點了幾下頭,突然臉色一變,揚手朝淮生逼近。淮生一驚,趕緊躲過,但還是被她的戾氣嚇得夠嗆。

那架勢,大姐大教訓不聽話的小弟。

這具身體受了傷,她動作太大,一揚手,骨頭都在響,咯吱乒乓的。

她感覺不到疼,警告地看了淮生一眼,冷哼一聲:「我現在只想把厲佑救出來,不想惹事。把他燙死了,他哥不放厲佑怎麼辦?」

「我沒說澆他頭上啊。」淮生道。他看一眼輪椅里的男人,很久不見陽光的樣子,臉色很白很虛,沒什麼精氣神。氣質安靜沉默到極點。

的確是他在醫院走廊里看到的人,那天他偷偷跟著言格去到拐角,聽見了兩人的對話,才知抓甄意不足以讓警方換厲佑。

淮生笑笑,把責任往甄心頭上推:「說澆他頭的人是你,我只想嚇唬……」

「廢話真多!」甄心脾氣暴,不耐煩地打斷,抓起開水壺,拇指摁開蓋子,整壺水往言栩腿上潑去。

一瞬間,水汽像蘑菇雲升起。

他褲子上鞋子上熱氣蒸騰,幾滴開水濺到淮生腿上,把他燙得不輕,直跳腳。他心驚肉跳,看愣了眼。

可輪椅里的言栩一點反應沒有,兩條腿像是死了。蒸騰的熱氣緩緩散去,言栩的褲管和鞋子全濕透,粘在腿上。自始至終,他神色如常,白皙的臉上不曾划過一絲痛苦之色。

他手背上濺了幾滴開水,十秒後才後知後覺地顫一下手指;這時,已出現幾圈燙傷的紅點。他木木地盯著紅傷痕,極輕地蹙了眉,稍稍難過的樣子。

淮生瞧他像手比腿疼似的,道:「他果然是殘疾,腿上沒有感覺。」也算是對兩人的測驗。

「雖然沒感覺,但一定燙得不輕。希望交換時不要被發現。出發吧。」

「給我去找一套衣服來。」

淮生遲疑。

「你讓我這樣穿著出去?」

稍有不順心就發火,淮生真有點怕她,轉身去找。

甄心留在客廳,就那麼站著,目光冰涼又懷疑,不停地上上下下打量言栩,後者仍舊木然而沉默,睫毛微垂,盯著地板。

甄心突然蹲下去,全身的骨頭咯咯響,蹲進他的視線:「喂,癱瘓,你是言格的弟弟?」

言栩眼睛烏漆漆的,閃過一絲迷茫與不解,轉瞬即逝。彷彿不太明白她怎麼長得像甄意卻不是甄意,可又漠不關心。

他不理她。

客廳里很安靜,一滴滴溫熱的水順著他的褲管砸落地板,滴答。

兩人沉默而無聲地對視。

寂靜的空氣里,屋外狂風大作,呼嘯著在房子邊卷過。

「我問你話呢!」

他還是不理。

甄心眸光陰沉,猛地又站起身,像極易被觸怒的暴君,哐當!又是猛烈一腳踹向他的輪椅。

輪椅陡然打旋,慣性下高速一衝,言栩的胸口狠狠撞到桌上。他用力抓扶著桌面。胸口疼得劇烈起伏,強忍著咳嗽,可喉嚨里還是溢出一聲極其沉悶的痛苦。

「廢物。」甄心冷斥,轉頭見淮生抱著一套衣服,在燈柱後邊看。甄心奪過衣服,走去房間。

淮生望著她利落的背影和背上心驚肉跳的傷口,腳板發涼,瘮得慌。他想多了,甄意身體傷重又發高燒,意識模糊不清,加上司瑰的刺激,她早已經垮了。

此刻她身後的傷口縱是男人都承受不了,她卻能站起來,只有甄心能解釋。

言栩還是安安靜靜,垂著眸,睫毛很長,遮住了所有的情緒。他盯著地上的水漬出神,手指緩緩移動,跟著水漬的形狀畫圈圈。

古怪的傢伙。淮生沒興趣地看一眼,走到窗邊掀開帘子往外看。

最近一星期,K城處在風暴來臨前階段,今天,風暴降臨。

外面烏雲密布,狂風大作,天空又黑又沉像鍋底。完美的天氣啊。

淮生和甄心要出發了。院子里防彈車已準備好,全副武裝的僱傭兵下車,把輪椅搬上去。

淮生對其中兩人吩咐:「你們留下。部分人質和一個警察在這,如果三個小時後沒有消息,按原計畫。」雖然去交換人質,但要做好保險。

如果逃命時被警方死咬,就用這裡的普通人質威脅警方:不放他們走,K城某處,十幾個流動人員和警察會屍骨無存。

淮生特地把這話和言栩說一遍,有意借他的口轉述。可言栩漠不關心,不知聽沒聽。

準備上車,突然聽到滴滴的聲音。一位墨鏡男拿著探測儀在言栩身邊掃。

所有人瞬間變臉。無數把槍瞄準言栩。更多的槍對準樹林。天光昏暗,大風吹著樹木猛烈搖擺,彷彿晃動的林子里潛伏了看不見的敵人。

淮生不動聲色地看甄心,後者涼淡地眯了眼,看好戲般瞧著。

狂風洶湧,吹起言栩額頭的碎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眉清目秀。

男子冷眼看淮生:「帶他來之前你沒給他檢查裝備?」

淮生指另一個男人:「我看他檢查過,沒有異常。」

那人點頭:「是,當時沒異常。」

輪椅沒問題。滴滴叫的是言栩的小腿,他掀開褲腿,檢查褲管鞋子和襪子,結果從鞋子上拿出一枚鋼製小扣。讓機器響的是那個東西。

淮生恍然道:「不好意思,是我衣服上的紐扣,不小心掉進他鞋子里。」並非不小心,而是測試甄心的反應。

男人扔掉扣子,可儀器還在叫。還是在小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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