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第三十六節

甄意想笑。這傢伙平日里清雅正派,私下也愛看書生與狐仙鬼妖的情愛。想他正經著臉看書中男女卿卿我我,她忍不住笑出聲。

屋外風聲呼嘯,屋內卻靜謐,她這一聲笑真像玉珠子落在地上。

言格回頭見她捧著聊齋痴笑,看她半晌,唇角竟細微上揚,又回過頭去。

她翻看著書中筆記,問:「言格,你最喜歡哪篇?」

他早料到她會問這話,眸光漸深,答:「《嬰寧》。」

「《嬰寧》?」甄意翻到那一頁,快速瀏覽,漸漸看到他畫線的地方,不禁念出聲,「……然笑處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

她從書里抬眸:「誒?她這麼愛笑?」

言格轉過身來,手落進兜里,背靠在書架上,隔了一室的盈盈燭火望她。

其實,他意有所指:「嗯,她挺愛笑的。」

甄意卻不知:「我聽說聊齋里最愛笑笑聲最好聽的就是嬰寧。之前沒機會看,現在……唔,還真可愛。」

「嗯,是很可愛。」

甄意低著頭,絲毫不知言格正凝視著她,安心看書。

時間安靜如流水,如他真摯的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她道:「古人寫書誇張了,什麼『注目不移,竟忘顧忌』?又說什麼幾日不見,便……」她抬頭,嬌俏地質問:

「你會對一個愛笑的女子『神魂喪失,懨懨而行』?」

他凝眸半刻,溫聲緩緩說:「行不成。不語亦不食,肌革銳減。」

書中原話,可在他清潤無聲的眼眸里,聽他淡然平緩地說出這番話,甄意竟瞬間有種淪陷之感。

不知為何,她感念至深。

只不過,她已不記得,此刻三樓的灰燼里,是他八年的「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也不知道,他何止是「神魂喪失」,何止是「行不成。不語亦不食,肌革銳減」。

甄意低下頭去繼續看書,看著看著,撲哧笑出聲:

「這嬰寧好可愛,書生拿著她乾枯的花枝去見她,以示初見後思念至今,沒想嬰寧說,這小東西有什麼值得珍藏,你要喜歡,『當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送之』。哈哈,太可愛了。」

言格眼中亦浮起淡淡的笑意,說:「我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

聽他說書生的話,甄意歪著頭笑,順著書中嬰寧的話回應:「葭莩之情,愛何待言。」

言格卻沉默了。

書房裡一篇靜謐。

甄意見他不和自己對話了,抬頭看他,燈光下他的眼眸深邃,情深似海。

他緩緩道:「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

甄意心一磕,咚咚直跳,莫名覺得他不是在背書,也不是在配合她玩鬧,而是在……表白?

她聲音輕了下來,看一眼書,問:「有以異乎?」

「夜共枕席耳。」

甄意心跳全亂,篇章後面那句「我不慣與生人睡」卻是說不出口的。

不知為何,在他此刻筆直而柔軟的目光里,她竟臉紅心熱了,垂下頭,輕輕講:

「言格你不是生人。」

狂風細雨的夜裡,屋內一室曖昧。

甄意心緒顛簸不寧,再也無心思細看,翻到後一頁,看見一個名字。

言嬰寧。

是言格的字跡,卻看得出是多年前所寫,筆跡還很稚嫩,應該在中學時代。

「言嬰寧?」她疑惑抬頭,「這是誰?」

「我們女兒的名字。」

甄意心內一震,茫然地睜大眼睛:「怎麼突然說這麼不像你的話?」

「甄意,」他輕輕道,「我在向你求婚。」

風雨飄搖的夜裡,古老的書房中燈光溫暖朦朧。甄意捧著三百多年前的《聊齋志異》,怔怔立在原地。她全然沒料到言格會向她求婚,更沒料到他這樣的心思其實藏了九年。

九年前,他在泛黃的古籍書頁上寫下青澀的「言嬰寧」。終有一天,他要帶著喜歡的女孩兒來他家裡,給她講他在三百多年前的書里發現了和她一樣純真愛笑的女孩。

於是,他給他們的孩子想好了名字。然後,用一個名字向她求婚。

此刻,長大後的少年就站在她面前,眉目如畫,因緊張和害羞,臉頰微紅。

甄意眼睛濕了:「我以為會是我向你求婚。」

他目色雋永,緩緩道:「這世上,我只喜歡兩樣東西,星空和甄意。一樣因為你,一樣就是你。」

她的眼淚吧嗒吧嗒砸下來,腦子裡竟空空蕩蕩,什麼也不能想。

他等了片刻,見她只是流淚,問:「甄意,你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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