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第二十九節

十二年,4383天,他唯一一句流露情緒的話便是:余述至此,肝腸寸斷矣。

是她害了他,他原本好好的,是她不該招惹他。

她痛哭著摸爬著去找那空缺的八年。手上沾滿淚水,慌亂地一本本翻開,千篇一律,除了日期:「2009年9月1日」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2009年9月2日」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

整個9月,10月,11月,12月,到了2010年,2011年,2012年,2013年……

「2017年4月2日」。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一本本抽出來,一本本看,流動的日期,不變的話。

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手中的書本墜落,甄意狠狠摁住頭,頭痛得要裂開,拚命想,卻再也想不起多餘的內容。

臉龐已全被淚水浸濕,卻再也停不下來,地板上,書頁上,全是淚滴洇開的墨跡,像黑色的水墨畫。

閃爍的淚光里,只有那些白紙上的字跡,格外清晰,一字一句,直直衝擊著她的心臟,剜心挫骨。

滿滿一室書籍,皆是為她而寫。

他從來不會說情話,只會一字一句,一言一語,平淡溫和地記錄她或快樂或窘迫或難過或振奮的話語,從此,篆刻下那話語里她流光溢彩的少年時光與青春。

只是,在每天一篇記錄的最末,以最安寧的字跡寫下他的心情,或許有稍稍的悸動,或許有淡淡的失落,或許有淺淺的期盼,寫出來,卻最是樸實無華——

「今天甄意忙,沒看見甄意。」

「今天看見甄意了。」

「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跪在一室的黑色筆記里,捂著頭哭泣。

忽然抬頭,淚痕斑駁地望著窗邊的書桌,一桌一椅一盞燈,在秋風的吹拂下沉默而清雋,像坐在這裡寫字的那個人。

筆架上懸著幾隻小毛筆,桌子上乾乾淨淨,一座硯台一條長墨,孤獨地臨著夜風。

木棱支著窗子,外邊是無盡的黑夜。

依稀看到,十二年前,那個白襯衫的,不會說話的少年,就坐在那裡。他低著頭,背影沉寂,修長的指尖執著毛筆,記錄下與那個女孩的初次相遇。

於是,一瞬間,窗棱外,歲月如長河般流逝。

日生日落,花開花謝,歲月輪迴,滄海桑田。那個坐在窗前的少年一天天飛速長大,執筆的姿勢卻從未改變。

落落書寫,寫盡相思。

漫漫十二年!

四季變換,潮起潮落,這世上,無數情人分手了,無數語言消亡了,就連有的國家都分裂了,從地圖上消失。

時光流逝,再不回頭了,他的字跡都在書頁間變化了,可,他卻還在這裡。

沉默地堅守,不肯離開。

那一年,她帶著笑容降臨在他的人間,

於是,他安安靜靜地,用一生的時間,送她一份完美的紀念。

十二年的時間帶著巨大的力量壓在甄意身上,終於將她壓垮,她深深地弓著腰,捂著嘴,哭得像一隻抽搐的蝦米。

這一天,她似乎要流盡了這一生的眼淚。

狂風似乎也在悲戚,從窗外吹進來,吹動燭光搖曳,夜影婆娑,吹得書頁嘩嘩翻動,哀哀作響。

她張著口想辯解,可陡然腹中巨痛,痛得她猛然止住眼淚,最終只能用力捂住嘴,驚恐地瞪大眼睛。

手心裡,眼淚與鮮血混雜,她慌亂地拿雙手捂住。這才知,人可以生生心痛到嘔血。

剎那間,淚水再度瘋狂流瀉。心痛得已經沒了知覺,拚命想要捂住疼痛,可血腥味如潮湧般瀰漫上來,再也抑制不住。

他說,余述至此,肝腸寸斷矣。

肝腸寸斷矣!

言格端著餐盤,才繞過走廊,忽地聽見夜裡甄意凄慘的叫聲:「不要!不要!」

抬頭便看見高高的塔樓上,起了火光。

他隨手把盤子留在長廊里,立刻朝那裡跑去。

趕到樓下,就見古老的高塔閣樓里起了火。

甄意撕心裂肺地哭叫:「不要這樣,姐姐!你不要這樣!不要!!!」

他的心猛地往下沉,飛快地跑上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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