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第八節

兩個小時後到她家樓下。她睡了,縮在毯子里,格外柔弱。

他下車,拉開她那邊的車門,見她合著眼,悄無聲息熟睡著,小臉白皙,睫毛烏密,一時竟不捨得叫她醒來。

他俯身靠近,指尖碰了碰她柔嫩而溫暖的臉頰,聲音極輕:「甄意?」

「唔?」她在睡夢中聽了聲音,稍稍驚一下,皺皺眉,不開心地鼓起嘴,眼睛不睜開。

她不滿地「哼哼」一聲,動一動,滾個身子,別過頭去了。

嗯,初步判斷,如果叫醒了,起床氣會很重啊。言醫生遭遇了棘手的問題。

他直起身,立在車邊盯著副駕駛的一小團女孩,像看一隻實驗對象,認真思索半刻,再度俯身,輕輕摁她頭上的穴位,語氣更輕緩,竟有一絲哄她的意味在裡邊:「到家了,去床上睡好不好?」

這次,她軟趴趴地睜開眼睛,目光獃獃的,筆直而柔軟,彷彿能看進他心底。她蒙蒙的:「唔?到啦?」

他扶她起來:「能自己走嗎,能醒過來嗎?」

他好溫柔,她真不想醒來。頭一歪,索性扎進他脖頸間,帶著鼻音軟軟地咕噥:「言格,你背我好不好?」

「你羞不羞?」他低眸看她,嗓音卻醇和。

「不羞。」她哼一聲,在他身上又滾又蹭,「我是只蟲子,軟嘟嘟的,沒有骨頭。」

「這樣啊。」他沒辦法似的嘆氣,人已蹲下。

甄意揉揉迷糊的眼睛,滿意了,手腳並用地爬上去趴好:「好啦。」

他穩穩起身,將她背起。

唔,他背上的感覺還是那麼熟悉,安全又牢靠,帶著他特有的香味。甄意閉著眼睛,半夢半醒,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唇角彎起幸福的笑意。沉迷半晌,忽然想起來,說:「言格,車門沒關哦。」她的鼻息噴在他脖子里,像羽毛,痒痒的。

他稍稍不太適應,想揉揉脖子,可手心背著她。回頭看,她的腦袋歪在他肩上,臉頰的肌膚在夜色中顯得很輕很薄,長長烏黑的睫毛小梳子一樣安靜地低垂著。明明睡得不太清醒了,還記惦著這種事。「沒事的。」

「哦,那就好。」她喃喃的,隔了一會兒,又在他耳邊呼氣,「言格,我要吃松仁玉米。」

又是溫熱的呼吸吹進他耳朵里,好癢。

路燈迷離,樹影斑駁。

甄意洗完澡,睡意全無。她裹在浴巾里,趴在沙發上盯著廚房那邊的人,兩眼冒心心。

言醫生卷著襯衫袖子,正有條理地切菜煮菜。她哪裡是想吃他做的菜,她想吃他的人!她翻了個身子,吃吃地笑。可真等到飯菜上桌,她才知肚子都餓空了。

言格頭一次做飯,居然非常好吃。

甄意往嘴裡塞東西,不滿地抗議:「不公平,為什麼男人做菜比女人好吃?我好喜歡做菜,可難吃死了。你看你,第一次弄就這麼好吃。」

「感覺像實驗一樣。」他盛一碗紫菜湯遞到她跟前,「我弟做飯連量杯天平滴管遊標卡尺都用上。在美國時,言栩特喜歡去他家吃飯,每次都要幫他量食材。」

甄意想像一下那種場面,暗自腹誹:你們家的娃都那麼奇葩?

她戳著盤子里的玉米粒,忽然想起淮生做飯的樣子,隨口道:「言格,淮如出逃的事很奇怪。有手銬,進女廁所時有女警陪著。可司瑰說女警什麼都不記得了,像靈異事件。」

他「嗯」一聲,把玉米餐盤端到她面前,離她最近。

「最近太忙我差點兒忘了。那天我問淮生為什麼跳樓,他說他很痛苦,但沒想跳樓。也不知怎麼的,醒來就在醫院裡。他甚至不記得去過樓頂。」

言格淡然喝湯,這些早在他意料中。

「現在一想,所有人的死都很奇怪。」甄意咬著筷子,「唐裳,宋依,崔菲,還有未遂的淮生。」

言格點頭,示意在聽。

「宋依站在樓上,一開始話語堅決,後來語速變慢,說明猶豫了,可突然就……崔菲更奇怪,還沒開始審案,且紅豆那麼小,她怎麼捨得?」甄意蹙眉,「我也不懂她們為什麼選擇跳樓,這樣死太慘烈了。至少選不痛苦的。」

這下言格開口:「沒有不痛苦的死法。」

甄意質疑:「我看電視里很多人割腕,放進水裡開出血花。」

「90%的人割不到正確位置和深度,要一遍遍嘗試,有些大腦缺血成植物人。」

「……安眠藥不痛苦吧?」

言格「嗯」一聲:「藥物刺激胃部引發嘔吐,嘔吐液進入肺部鼻腔,引起灼燒,飽受煎熬。毒藥更不用說,抽搐痙攣嘔吐大小便失禁。」

甄意一頭黑線,他說這些東西怎麼就不吝嗇詞語了?

某人猶自不覺,沒點醒悟,認真地科普:「至於溺水和上吊,肺像要爆炸,知道為什麼溺水和弔死的屍體死相恐怖?因為太痛苦。而且,」他遲疑半刻,「男性死者選擇上吊,死相更難看。」

甄意好奇:「為什麼?」

「人死後血液流向下方,屍體會出現勃起現象。」

「……呃……言格,你要想死的話,不要上吊。」

「我不會自殺。」

「嗯嗯,不管怎樣不要上吊。不然,我會忍不住想非禮你。」她踢了拖鞋,光著腳趾在他小腿上抓了抓。

餐桌對面,言格手頓住,抬眸看她,沉默而又安靜。她不管,昂著下巴抬起腳,鑽去他大腿內側,取暖似的貼住他的腿根,親密地蹭了蹭。

「……」言格微微僵硬,強迫自己恢複淡定,繼續吃飯,彷彿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說:「關於他們的跳樓,我有另一種猜想。」

「什麼?」

「催眠。」

甄意詫異:「有人給他們催眠,讓他們自主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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