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愛非其道 第九十五節

哆哆嗦嗦想檢查他的出血處,用衣服給他包紮。身後卻響起腳步聲,細碎的,窸窣的,走在滿是落葉的地上,清脆而溫膩。

甄意渾身緊繃起來。

那一瞬,月亮從雲層里鑽出來,把森林籠罩在一片乳白的薄紗里。月光緩緩從林涵臉上流過,他緊閉著眼,滿臉血污。

而他臉上出現一道影子,一個人揚起一把類似斧子的東西。

她心跳驟停。

言格把車開到一處安靜的小路旁,給言栩打電話。打完電話。他落下玻璃,熄了火,靠在座椅里出神。

夜晚很安靜,樹林蓊蓊鬱郁的,風吹過,空氣像泉水般清冽。

今天滿月,偶有厚厚的雲層,陰晴不定。總的來說,月色非常好,像一層水銀。

他不太會欣賞,不像某人,見到月光皎潔都會興奮地大叫,又蹦又跳。

奇怪,此刻想得最多的不是案子,而是她腫腫的眼睛和不停打哈欠的樣子。恍惚間,擋風玻璃上飄過去一粒光,細微的,一閃,又一閃。緩緩飛,漸漸隱匿在樹林里。

很多年沒見過螢火蟲了。

記得高二開學,他們班去南沖秋遊。甄意狗皮膏藥一樣黏去,他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夜裡,他不想參加篝火晚會,一人先回房。

他坐在燈下看書,聽見木門口窸窸窣窣,有什麼東西一下一下在撥動木門。

刺蝟?

他放下書,推門去看。

門後的她蹲在地上撅著屁股,貌似在找什麼,他一推門,「哎呀!」她磕到頭,捂著腦門一屁股坐倒在地,火星樣的東西飛濺在她腿上,「嗷——」她瞬間彈跳而起,雙腿亂蹦手亂抖,「好燙好燙!」

「……」他扶著門,靜默地看她一秒之內無數個動作,不知她在搞什麼鬼。

「呀,言格,你出來啦。」她笑眯眯的,風塵僕僕。小臉上全是汗,跟誰潑了她一臉水似的,鼻子額頭上黑乎乎的像抓了煤灰。眼角邊還有一顆極細的小石子。髒兮兮的。

「沒出來。我在夢遊。」他又說反話。

她咯咯笑,舉起胳膊擦汗水,臉上又一條黑乎乎的線。

他看見她手裡的打火機,木木地問:「你想燒房子嗎?」隔了半秒,「能不能讓我收拾東西先出來?」

「我怎麼捨得燒你?」她不滿地叫嚷,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看,「我怕蚊子咬你,想給你熏蚊香。」

她汗濕的手,白白一截,像藕段,上面有好幾個紅點點。

「可這蚊香好難點,我吹了半天,地上的灰全到我臉上,好不容易燃了,你一推,我手一抖……」她委屈起來,埋怨他,「又熄了。」

她耷拉著頭,很沮喪。夏天的夜裡還很燥熱,她脖子上汗珠緩緩流淌。

他的表情還是不關己事,可心裡莫名其妙地磕絆了一下,很陌生的感覺,無法描繪,好像有點兒難受,又好像不是。

風一吹,就沒了。

他房裡怎麼會有蚊子?可生平第一次,他撒謊了,從她濡濕汗熱的手心拿過蚊香和打火機,漫不經心地說:「謝謝。我剛好需要。」

「真的?」她抬頭,眼睛亮燦燦的,瞬間來了精神,「我就知道蚊子會吵得你睡不著。」一邊說一邊跳來跳去,躲避腿邊的蚊子。

他瞥她一眼:「蚊子多,還穿那麼短。」

「涼快啊!」

他把火苗握在手中很久,點燃,煙霧熏得他眼睛有點兒痛,這或許能解釋她淚汪汪紅彤彤的雙眼。

他支好蚊香,她才滿意,又趕緊從鼓鼓的口袋裡抓出一大捧桂圓給他,獻寶似的:「那邊有好多野生的桂圓樹,我爬上去摘的,給你吃。」

他不作聲,那些才不是野生的,是人家果園裡的。

見他沒反應,她趕緊說:「我嘗過啦,很多汁很甜。天氣熱么,吃點水果。」

他伸出一隻手,她小心翼翼把一捧都放在他手心,怕掉了,一個個擺好堆成金字塔。她表情很滿足,漸漸又變得戀戀不捨:「我走啦。」

「嗯。」他點頭,手心的桂圓果還帶著她的體溫。

附近的灌木叢里蛐蛐兒在叫,青蛙在鬧,歡騰的夏夜啊。

她卻不後退,很不舍的樣子,一隻腳在地上蹭蹭,挪了挪,又挪回來,小聲又期許地商量:「言格,我們去看螢火蟲好不好吶?」

「他們說海灣里有螢火蟲,可那裡黑乎乎的,草長得比人還高,我不敢去啊。」她邊說邊不停地抓手臂,那裡被蚊子咬了一串串紅包。

「有你不敢做的事哦?」他說。

「當然有啦,我長得這麼漂亮性感,遇到色狼怎麼辦?」

「……」他轉身進屋去了。

她訥訥的,垂頭喪氣離開。沒走幾步,聽見他的腳步聲。回頭,他手裡拿著驅蚊水,說:「把手伸出來。」

她一時半會兒竟反應不過來。他走去她身邊蹲下,沿著她的手臂一路往下噴噴霧。癢灼難忍的皮膚瞬間清涼舒爽。噴完手臂,往她腿上噴,前前後後,連穿著人字拖的腳丫子都不放過,她的心忍不住戰慄,興奮又舒服,想大叫。

他站起身,想了想,又轉一圈,把她的脖子衣服上全噴了。

甄意一動不動,覺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清潔型機器人。她目光灼灼,有點呆,又有些欣喜,從頭到腳都泡在一層清淡涼快的香氣水霧裡。

他對她這樣好,她心裡鼓鼓地冒著粉紅泡泡,暈暈乎乎,卻還惦記著螢火蟲,執著地問:「言格,我們去看螢火蟲好不好吶?」

他們去了。海邊的確像她說的,凄草遮天,比人還高。

海風很大,吹著草葉唰唰,和著浪濤拍岸的聲音,和月光一起輕舞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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