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許沁身體不受控制,眼看要碰上那根尖針,突然,身後一隻大手抓住她,極其有力地把她扯了回去。

她的心臟在半秒間驟升驟降。

而身旁的護士小東無人管護,被傷者家屬推搡著撲上了那根針。小東的手啪的一聲摁在床沿上,抓住了那枚暴露的針頭。

小東凄慘地尖叫一聲,迅速抽回手,一滴鮮血從她指尖冒出來。

家屬們見狀,全都嚇了一跳。

移動病床已被輪班的醫護人員接走,許沁抓住值班護士,叮囑一句:「過會兒把這位病人的血液化驗結果給我一份。」

說完回頭看小東,小東還盯著自己的手指傻站在原地,許沁迅速把她拉到身邊:「趕緊清洗了去感染科報傷,然後到留觀室等著。」

家屬們不停給小東道歉,說對不起。小東臉上抽了兩下,想說沒關係,可又害怕又委屈又生氣,什麼也說不出來,紅著眼睛走了。

突發事件告一段落。許沁回頭,透過移開的人群看到宋焰的眼睛。剛才是他拉了她。

宋焰沒所謂地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許沁追過去,從身後抓住他的袖子。

宋焰停下,似乎嘆了口氣,才回頭,表情依然不太客氣,說話也還是諷刺:「又要報答救命之恩?」

許沁搖搖頭,指一下他的背後:「我給你處理吧,別的醫生都在忙。」

宋焰:「意思是我沒得挑?」

許沁:「上次你救我,我也沒挑。」

……

手術間里,許沁坐在椅子上,隨手拉過置物架,戴上口罩,說:「把上衣脫了。」

回頭看,宋焰站在她面前,雙目直視她,他利落地脫下防護服,裡頭一件軍綠色的薄t恤,濕漉漉地貼著身子。他隨手撕扯下來,甩到一旁。

一旁的小北和小西齊齊看呆了眼,臉蹭地就紅了。許沁早早戴上了口罩,倒看不出臉上的表情,只是長長的睫毛撲眨了一兩下。

男人裸露著濕漉的上身,身軀高大,肌肉緊實,線條流暢而性感,幾滴水珠從他脖子上滑落,一溜兒地划過胸膛、腹肌、人魚線,隱進長褲子里不見了。

許沁不免倉促地上下掃一眼,移開眼神。

宋焰極輕地扯一下唇角,轉身趴在床上,做個配合的傷者。

小北和小西還在一旁臉紅耳熱,許沁沉默而訓誡的眼神已掃過去,盯了她倆一下。兩人這才回過神來。

小北過來協助許沁給宋焰清理傷口,小西在一旁記錄。

許沁拿醫用尺量了一下創處:「脊柱右側3厘米處,長13,最寬處2.5。」

小西埋頭書寫。

「割裂傷,傷口內有油漆碎片,鐵屑,水草……」

小西聽著都疼,忍不住抬起頭問:「怎麼弄的?」

許沁沒回答,腦子裡一晃而過宋焰把她推開的場景,斷裂的車架在他背後划下這樣一道駭人的傷口。

而剛才在醫院門口,他眼疾手快,把她從那枚針頭前救下……

想到此處,許沁不經意瞟一眼宋焰,他背身趴在床上,頭埋在手臂里,看不見臉。只看得見手臂上一塊塊的擦傷,蹭紅了表皮。

她讓自己收回思緒,拿起手術鑷給他清理傷口,剛碰到傷口中的一枚油漆碎片,宋焰的身體驟然縮了一下。

隔著薄薄的乳膠手套,背肌賁張的力量感傳到許沁小指上,直抵心間。

只一瞬,他很快放鬆下去。

許沁停了一秒,問:「你確定不要麻醉?」

宋焰埋著頭:「嗯。」

小北和小西瞪大眼睛,面面相覷,不會吧?等清理完,消了毒,還要上藥縫針,得多疼啊。

許沁沒多勸,繼續手術。

然而,不知為何,這次手術變得和以往不一樣了。

每一次把工具伸進傷口,他背部肌肉因疼痛而緊繃的微顫都會順著她小手指的指尖撞進她心裡,一顫,一顫,有了生命。

好似光腳走在浴室,每走一步,都細微地觸一道電。

清晰地提醒著她:她面前是一個活生生的有痛感的人,而不是麻痹了知覺的昏迷的工作對象。

每一步都觸麻到心間,讓她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要營造這種效果。

到最後收尾的縫針階段,小西和小北的輔助工作已完畢,小西兜里的手機不停震動,她拿起來看一眼,臉色突變,捅了捅小南。兩人眼神交流了一陣,很快就跑出去了。

許沁也沒管她們。她們自有分寸,不是十萬火急的事不會這麼跑開。急診科天天都是特例,也不能按常規來出牌。

手術間里只剩下許沁和宋焰兩人,一室安靜,靜得彷彿能聽到縫合線從皮膚組織下穿過的聲音。

許沁自己都沒意識到,口罩下,她呼吸出來的空氣凝結成了一顆顆的水珠。她額頭上也泌出了一層蒙蒙的細汗。

她熟練而緩慢地操作著持針鉗,忽而開口:「醒著?」

宋焰:「嗯。」

顯然沒心思和她聊天。

兩人又無話了。

只有他背上的肌肉隨著她指尖的針線,突突一下,碰觸著她的指尖。

她看他一眼,他鬢角全是汗,沾濕了碎發。他一直強忍著痛。

許沁垂下眸,說:「今天在湖裡,謝謝你。」

宋焰嗓音散漫,從手臂間傳來,不太清晰:「工作職責。」

許沁問:「剛才在移動病床前拉我,也是工作職責?」

宋焰一動不動,沒有即刻回答。

小小的空間里,令人壓抑的沉默。

許沁從容地剪了線,說:「好了。」腳尖輕輕一蹬,椅子滑開一小段距離,「回答我。」

宋焰一身濕汗,坐起身,語氣終於隱忍了惱意:「許沁,你想幹什麼?」

許沁:「什麼?」

宋焰直視她的眼睛:「莫名其妙跑去我家求和好,你想幹什麼?嗯?和好,」他諷刺一笑,帶著鄙夷,「你想清楚了沒就來說和好?」

許沁盯著他,黑眼睛筆直而用力。他頓感窩火,大手摸上她的臉,一把扯下她的口罩:「你想怎麼和好,嗯?陪你玩,玩夠了再一腳蹬開。你想幹什麼?跟這麼瞎鬧有意思嗎你?問你,有意思嗎?」

許沁渾身的刺都被他激出來了,「呵」地冷笑出一聲,針鋒相對道:「你有意思嗎?早把我忘了你管我想幹什麼?車骨斷了,你推我幹什麼——」

「這是工作!」宋焰惱火地打斷她的話。

許沁反唇相譏:「在病床前拉我也是?!」

這句話嗆死了宋焰。

宋焰抿緊唇,一瞬不眨直勾勾盯著許沁,臉上寫滿怒意。

許沁:「怎麼不回答了?說啊。」

他咬著牙,依是不回答。

他驟然而頑固的沉默將她逼得氣急,反笑,步步緊逼,不肯相讓:「不敢說了?在移動病床前拉我,也是工作職責?」

「不是。」宋焰看著她,終於說。

「那是什麼?」她還不肯放過。

「畢竟曾經喜歡過你。」宋焰說。

許沁的心驟然被狠刺一刀。

答案出乎意料,像期望花開,卻突然下了雪。

只是曾經,如今已過。這話真——夠狠吶。

許沁手指一下一下摳著剪刀,片刻失神又迅速回神,想淡笑一下沒笑出,嘴唇動了動,終究也是無話可說。

宋焰說完,從床邊摸起手機,松垮地走出去了,背影疲累。至始至終,沒有看許沁一眼,餘光也沒有。

許沁在原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沉默地脫下手套扔進垃圾桶;口罩還掛在耳朵上,她又出了半刻神,才扯下扔掉。臉上濕潤的霧氣早就散去,乾巴巴的,難受極了。

……

許沁洗完手,又習慣性地把手擦在兜里出了門,在走廊上遇到那個民工,正摸著後腦勺往大門口走。

許沁:「你是車禍里那個——」

那民工小弟瞪著許沁看了半晌,認出來了,指著她嘿嘿笑:「你是救我的醫生啊。」

許沁蹙眉:「你現在去哪兒?好好待著別亂跑。」

民工小弟摸摸頭:「我做了ct,還有全身檢查,啥毛病沒有,得回去幹活了。」

撞飛那麼遠,他竟安然無恙。

許沁:「你安全帽壞了,記得重新買一個。」

「好嘞。」

「賠償談好了?」許沁問。

「賠償?」民工小弟想了想,明白過來,爽朗笑道,「醫藥費他們出,還給我出了修摩托車的錢,夠啦。我這不好好的么,沒病沒災,不用賠償啦。」

說完,樂呵呵地走了。

許沁插兜站在原地,注視他輕快離去的背影。

在醫院待這麼久,始終沒琢磨透徹的,用科學也無法解釋的,便是各自的命數。

許沁轉身走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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