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銀川, 醫院。
景明靠在走廊的牆壁上, 垂著頭,眼睛失神, 不知道在看哪裡。
何望萬子昂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中。
急救室門突然被拉開。
景明一瞬抬頭,眼神聚焦,大步走過去。
醫生問:「誰是患者家屬?」
「我是。」景明問, 「醫生, 她情況怎麼樣?」
「胃部大出血, 非常危險,要立刻手術。」
景明一怔, 腦袋側了側,彷彿沒聽明白:「她就被人推了一下怎麼會……」
「她有嚴重的胃病史你不知道?再碰上巨大的外部撞擊,」醫生懷疑起來, 「你是她什麼家屬?」
景明:「丈夫。」
「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景明接過同意書, 掃一眼就要簽, 卻看見一行字:「患者及患者家屬自願承擔手術風險。」
他握筆的手一頓,抬頭:「手術有風險?」
醫生:「世上任何手術都有風險, 沒有百分之百。」
景明臉色發白, 道:「你們是醫生, 這種情況不罕見吧, 怎麼能有風險?」
朱韜勸道:「景明,手術同意書都得這麼簽,就是個流程。你放心, 不會有事的。」
景明眼睛都紅了:「如果有事呢?我找誰要人去?!」
朱韜一怔。
景明用力抹一下臉,強製冷定下來,吸一口氣,下頜一收,還是迅速在右下角簽上了「景明」兩個字。
簽出來的字體都是抖的。
醫生護士迅速抽走他的手術同意書,進了手術室。
門「砰」地關上。
景明立在原地,整個人沒有一絲動靜,只是雙手緊緊捏成拳頭,顫抖。
良久,他走回牆邊蹲下,將腦袋埋進臂彎里。
三個多小時後,手術完成。
護士出來通知:「手術很成功,家屬可以放心了。」
人被推出來,景明起身大步過去。
病床上的杜若小臉蒼白如紙,連嘴唇都是白的,雙目緊閉,安靜得像死掉了一樣。
只是看了她一眼,他眼淚就砸了下來。
「沒事了。」他握了握她冰冰涼涼的小手,顫抖喘氣,「沒事了。」
……
景明從醫生辦公室里走出來。
何望問:「醫生怎麼說?」
景明:「就交代了些術後注意事項。」
萬子昂他們都鬆了口氣:「沒事我們也就放心了。」
景明有些疲憊,道:「時間太晚了,你們都回去吧。好好休息,準備後邊的比賽。」
大伙兒聽他這話,就知道什麼意思了。但也都不意外,景明怎麼可能把杜若獨自留在銀川。
誰也沒勸,沒多說,只道:「放心,四天後,我們會帶維一回北京。」
景明點頭:「靠你們了。」
他依次跟隊中的兄弟們握了下手。
醫院的走廊里,就此匆匆分別。
北京再會。
景明目送他們八人離開,回到病房。
深夜的病房裡靜悄悄的。
杜若沉睡著,右手上掛著點滴。今晚要掛十幾瓶藥水。
景明過去她床邊坐下,看一眼她煞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他一時眉心狠狠皺起,拿手捂住眼睛,驀然淚下。
兜裏手機震了震,他迅速抹一下雙眼,起身出了病房。
到樓梯間接起電話:「喂?」
陳賢向他彙報:「老闆,都做好了。我們曝光了鵬程做的所有事情,楊姝姐也以春和科技的名義對組委會進行了公開控告。」
郭洪能順順噹噹去車庫,接近賽車。看管人剛好不在,車庫監控也剛好出問題。這事已不是主辦方的失職那麼簡單。
鵬程必定收買了某些內部官員,連之前的作弊都脫不了干係,極有可能是裡應外合。
景明:「現在情況?」
「楊姝姐也暗地找了各平台的很多媒體披露這件事。」
景明默然。
前一天鵬程作弊,他並沒有藉助任何輿論推手,也不曾落井下石。
可這次,怎麼狠怎麼來。
「你轉告楊姝,我要讓他們坐牢。」
「是。」
景明回到病房。
杜若仍在沉睡中。
他輕手輕腳地過去,守在床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低頭吻了吻她的手背。
他整夜沒睡,守著點滴,到點叫護士換藥水。
直到天快亮,凌晨五點的時候,杜若的手突然抽動一下,人彷彿陷入夢靨。
景明以為她要醒,喚了聲:「春兒。」
一行清淚從她眼角滑落。她雙目半睜,手一下抓緊了他,嗚咽:「車……記者……要害你……景明,小心……他們要害你。」
她急促喘幾聲,忽又閉過眼去了,只剩太陽穴上濕潤的淚痕。
景明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大拇指將那淚痕輕輕抹去。
……
杜若醒來時,不知時間幾何。
春天的陽光從窗帘外灑進來,溫柔,和暖。
病房裡安安靜靜的。
腹部的創口傳來一陣陣的痛感,右手背依然掛著點滴。她難受地皺了皺眉。
扭頭一看,旁邊一張小小的陪護床,被子掀開,還沒疊。
她知道一定是景明睡過。
那麼小一張床,他蜷在裡頭估計也放不下。
正盯著那小床發愣,病房門推開。
景明拎著瓶開水進來,一愣:「醒了?」
「有記者。」她啞聲道,「景明。車庫裡有記者。」
景明又是一愣,不想她醒來第一件事竟還是他。
「我沒事。」他安撫,「春兒,車裡有攝像頭和記錄儀,你忘了?」
她怔愣半刻,吶吶道:「一時著急,忘了。」
她說著,眼睛微微一彎,這才明顯放鬆下來。
他摸摸她的額頭,無言。
別的事,他沒和她講。
鵬程收買內部官員,作弊,陷害本國車隊,此事已發酵成社會大事件。
上頭下令徹查。
一經查實,不論瑞豐還是鵬程,都將面臨牢獄之災。
說來真是諷刺。
董成郭洪他們無心研發,不管技術,自家的車配置不達標,竟愚蠢到不知絕大多數參賽車輛都有攝像記錄,以供車隊自身提取數據日後研究改進。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送上門,真是莫大的笑話。
杜若問:「我怎麼了?」
「胃出血。我先叫醫生過來。」他摁了呼叫鈴。
醫生很快來檢查,叫她好好休息,又叮囑:「暫時不能進食。排氣之後,可以吃點兒清淡的粥。也不能吃多。要注意保持心情舒暢,多休息。」
杜若心不在焉,沒聽。
景明倒是很認真,問:「只能是白米粥,還是說可以加點青菜和肉類。」
「適當加一點兒,補充營養。」
醫生一走,杜若便氣息微弱地問:「幾點了?」
「下午一點。」他瞟她一眼,眼神戒備,「怎麼?」
「何望他們到哪兒了?我想看比賽。」她面容憔悴,眼睛卻閃過一絲亮光。
景明皺眉:「醫生說的話沒聽見?多休息。」
「看看比賽又不要緊。」她輕聲抗議,「我身上疼,要分散注意力。」
他一頓,緩聲問:「哪兒疼?」
「肚子。」她疼得難受。
景明掀開她被子看一眼,手伸進去,輕輕地一下一下揉她肚子。
她懵懵地睜大眼睛,唔,還真緩解了不少。
景明交代:「以後有什麼事,別逞強。聽見沒?」
不想她還犟上了:「可我不準別人碰我們的車。誰都不準。」
景明語氣加重:「那也不值得你……」
「誰要害你,我就跟他拚命。」
景明喉中一梗,沉默。
病房裡一時落針可聞,只有陽光下春風輕撫紗窗帘。
「你還說我,」她微聲,「你也那麼衝動。」
「我只是……」他話到一半,沒說了。
只是,怕保護不了你們。
她想到什麼,又問,「郭洪呢?」
景明冷哧一聲:「死了。」
「……」
他皺眉,似乎很不耐煩提那個人的名字:「被警察帶走了。」
虧得第二次她拉住他了,不然,郭洪得廢了。他也不能平安無事坐在這裡。
「噢。」杜若嘟噥一聲,隔一會兒了,小聲,「景明……」
「嗯?」
「我想看比賽……」
景明手仍在她肚子上慢慢揉著,眼珠子移過來:「我揉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