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黃塵老盡英雄 第三章 山川劍

謝允話沒說完,突然一縮頭。

周翡吃他的霉運已經吃撐了,一看他的動作,當下頭也沒回,橫刀就砍——原來是方才那活鬼似的敲鑼人不知怎麼往這邊飄了過來。

刀刃撞上銅鑼,周翡的刀太快,看似揮了一刀,那鑼卻響成了一片,堪比敲鑼打鼓喜迎新媳婦。敲鑼人一撤手,銅鑼四周立刻長出了一圈利齒,那鑼盾牌似的扣在他手臂上,活像扛了個刀槍不入的烏龜殼。此人輕功極高,再加上一身白衣,越發詭異可怖如同活鬼。偏偏周翡的蜉蝣陣越走越熟,兩人轉眼間在原地轉了有七八圈,簡直讓旁觀者眼花繚亂。

周翡刀法為一絕,跟蜉蝣陣搭起來更是絕配,可這敲鑼人抱著個可攻可守的銅鑼盾牌,像個蜷在殼裡的王八,教人無從下手。而且無論蜉蝣陣怎麼千變萬化,他好像總能先一步察覺。

銳利者常不能持久,何況周翡年輕,積累不深,這麼長久地磨下去不是辦法。謝允看得直皺眉,四下尋摸了一番,突然扭頭衝進客棧,不知從哪兒找了個銅盆出來,朗聲道:「阿翡,法寶來了,速戰速決!」

周翡:「什……」

她沒問完,就聽身後「嗡」一聲。周翡吃了一驚,腳不沾地地閃開,只見一個碩大的銅盆破空而來,噹噹正正地撞在鑼上,撞出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

銅盆被那豁牙的鑼撞了個口,嘰里咕嚕地彈了出去。周翡忙一伸手,將這破洞的「法寶」接在手裡,看清了此物是何方神聖,差點回頭給端王跪下磕頭。

這打得正熱鬧呢,一個破銅盆趕來搗什麼亂?

可惜人家不給她五體投地的機會,那敲鑼人先是被砸過來的銅盆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很快反應過來,又捲土重來。周翡手裡舉著個礙手礙腳的銅盆,扔也沒地方扔,左支右絀地用銅盆當盾牌擋了幾下,亂響震得她自己耳朵都發麻,簡直好像化身雷公電母。

然而很快,她又發現了這銅盆的妙處——那敲鑼人原來眼神有點問題,半夜三更里需要靠鑼聲的動靜定位,此時加上一個「咚咚亂叫」的盆,他頓時被吵成了個沒頭的蝙蝠,方才鬼魅似的身法亂了!

周翡一邊暗喜,一邊疑惑——這謝允怎麼什麼都知道?他這麼多年到處閑逛,是不是仗著跑得快滿世界聽牆根了?

那弔死鬼似的敲鑼人很快露出破綻,周翡抬手將銅盆丟到一邊,「咣當」一聲,敲鑼人下意識地跟著響動偏了一下頭,這一刻分神已經致命——周翡長袖一帶拉回長刀,半點不拖泥帶水地抹了他的脖子。

她再一回頭,發現謝允那廝已經不見了。周翡四下掃了一圈沒找著人,突然面前落了一顆小石子,她抬頭一看,見謝允不知什麼時候上了房頂,正沖她招手。

周翡趁亂縱身躍上一棵大樹,腳尖在樹梢上一點,倏地上了房頂。謝允一拽她的袖子,嘴裡還美顛顛地胡說八道:「拐個小美人私奔嘍!」

說完,他預感自己得挨揍,未卜先知地抬手抱住頭,誰知等了半天,周翡卻沒動手。謝允詫異地一回頭,見周翡摩挲著沾了血跡的刀柄,問道:「打王爺犯法嗎?」

謝允道:「打誰也不對,毆打庶民與毆打王子同罪……」

他本意是勸說土匪向善,不料土匪一聽到「同罪」二字,就放了一百二十個心,當即抬起一腳,將謝允從房頂上踹了下去。謝允像只九命貓,雖然是滾下去的,但滾得十分舒展,落地時已經調整好了姿勢,悄無聲息地飄落在馬廄旁邊。他一手扶著馬廄的木頭柱子,驚魂未定似的撫胸道:「分寸呢?男人閃了腰是鬧著玩的嗎!」

周翡蹲在房頂上,睜著一雙大眼睛問他:「哎,你真是端王爺嗎?會不會……」

她本想問「會不會是他們認錯人了」,但是轉念一想,聞煜雖然同她萍水相逢,但看起來是個靠譜的人,應該不會這麼瞎,於是話音一轉,問道:「……是你投錯胎了?」

謝允的嘴張了又閉上,愣是沒想出應該怎麼接這句話。他啞然片刻,忍不住扶著腰笑出了聲,拊掌道:「不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翡——這都能讓你看出來?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他嘴上十分忙碌,不耽誤手上偷雞摸狗。謝允三下五除二從馬廄中拖了兩匹馬出來,將一根韁繩丟給從房頂上跳下來的周翡:「放心,聞將軍是你爹手下第一打手,青龍主從他手裡討不了什麼好處……咦?吳小姐?」

周翡回頭一看,只見吳楚楚不知什麼時候也出來了,雙手還抱著個小小的包裹,氣喘吁吁的。

周翡皺眉道:「這裡刀劍無眼的,你出來做什麼?快回去!」

吳楚楚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說道:「你……你們這就要走嗎?東西都帶齊了嗎?」

謝允笑嘻嘻地回道:「跟著我抬腿就能走,什麼都不用帶,沒錢了……」

周翡面無表情地接道:「去要飯。」

謝允驚詫道:「你怎麼知道我還干過這一行?是不是見我年輕貌美,偷偷跟蹤過我?」

周翡:「……」

周翡其實看得出來,吳楚楚不想獨自跟聞將軍他們走。在南朝無親無故,她孤苦伶仃一個女孩子,去投奔一個不認識的人,投奔的人只聞其盛名,人品好不好、脾氣好不好,一概不知道,確實令人惶然恐懼。可是周翡自己風裡來雨里去,隨時能跟人拔刀動手,也實在不方便帶著她,只好有意危言聳聽,想讓吳楚楚自己回去。

周翡心想:怪只怪我本事不夠大吧。

要是她能像她外公一樣就好了,跺一跺腳,整個武林跟著震三震,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哪裡用顧忌那麼多?

以吳楚楚的家教,斷然不會開口強人所難,一時間,「可不可以帶上我」這句話她怎麼都說不出來,眼淚都快下來了。

就在她進退兩難的時候,一隻手突然從她身後伸過來,一把扣住她的脖子。吳楚楚驚呼一聲,隨即被迫仰起頭——那分明已經被花掌柜封住穴道的小白臉居然不知怎麼自己站了起來,他半張臉都隱藏在暗處,鼻樑高而細窄,下巴尖削,嘴角含著一點笑意,越發像個傳說中殺人吮血的妖物。

他越過吳楚楚的頭頂看向周翡,輕聲道:「別動,我雖然本領稀鬆,比不得南北刀這種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掐死個小丫頭還是不難的。」

周翡一看見此小白臉就戾氣上涌,森然道:「你大可以試試,她少一根頭髮,我活片了你。」

小白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側頭在吳楚楚頭髮上輕輕嗅了一下,答非所問地品評道:「我覺得這個姑娘比你好看一點,女孩子,細細軟軟的才好,整天打打殺殺的,小心長一臉皺紋……哦,也對,我忘了,通常你們都活不到能長一臉皺紋的年紀。」

周翡動了殺心,心神自然落在手中刀柄上,短暫地關閉了她的伶牙俐齒,一言不發地盯著那小白臉。

小白臉沖她眨眨眼睛,又笑道:「再說,我看起來難道像個怕死的人?」

忽然,旁邊的謝允開口叫道:「阿沛。」

那小白臉聽見自己的名字,目光一動。

「唐突了,我聽紀大俠這樣稱呼閣下。」謝允彬彬有禮地沖他笑了笑,接著,張嘴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想必閣下大名便是這個了,那麼敢問尊姓,是不是『殷』呢?」

周翡沒聽明白,心說:姓「陰」還是姓「陽」有什麼區別?

那小白臉的臉色卻倏地變了,整個人好似被瘋狗咬過,嘶聲吼道:「你說什麼!你知道什麼!」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掐得吳楚楚真快斷氣了,哆嗦得像一片秋後的枯葉。

這一瞬間,花掌柜不知什麼時候潛到他身後,那小白臉暴怒之下心神失守,竟沒能察覺,被剩了一隻手的花掌柜一掌打了個正著,他踉蹌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前撲去。周翡毫不遲疑地一步邁上去,探手扭住那小白臉的小臂,一拉一拽中帶了些分筋錯骨的手法,「嘎啦」一聲便將他的小臂關節卸了下來,同時接住吳楚楚,往身後一甩丟給謝允,提刀便要宰了那小白臉。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落下——

「住手!」

「慢著!」

周翡的刀刃離倒在地上的小白臉只有一線,油皮都擦破了,硬生生地停了下來,那森冷的刀光倏地閃入血槽中,映得刀下之人臉色一片鐵青。

出聲的一個是謝允,一個是紀雲沉。

紀雲沉先低聲下氣地說道:「我沒料到他竟然學了青龍主的移穴之法,一時失察,實在抱歉。」

這名叫作「殷沛」的小白臉人在刀下,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找死,聞言大笑道:「難不成你以為我入青龍教是個幌子?」

怪不得這小白臉給什麼吃什麼,鬧了半天是積聚體力,等著夜深人靜沒人防備的時候再殺人逃跑。

紀雲沉沒搭理他,誠懇地對周翡道:「可否請姑娘饒他一命,看在……」

周翡冷冷地瞥著他,預備著只要這廚子敢說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她當場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