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濁酒一杯家萬里 第十二章 九娘

好在這會兒外面亂得不行,丟了個祝寶山,一時也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原來沈天樞走了以後,那仇天璣便打起主意,打算要挨家挨戶搜查,將所有流民統一關押,三個月內接觸過外人的百姓全部要登記在冊,凡是有隱瞞的,左鄰右舍一概連坐獲罪——逼迫他們互相舉報。

仇天璣自以為這樣一來能瓮中捉鱉,誰知轟轟烈烈的「掘地三尺」還沒開始,便有屬下在夜間巡城的時候神秘失蹤,屍身都找不到。

仇天璣可不相信四十八寨的「老狐狸」敢在這麼個風口浪尖上冒頭,晚間親自出來巡城,那神秘人物再次出現,他一聲長哨,指揮著獵鷹衝上去,不料來人竟是個意料之外的高手,竟從他眼皮底下逃脫了,可是祿存星何等眼力?

只一眼他就發現,那人正是本該「公幹」離開的沈天樞。

仇天璣大驚,立刻派人出城查看,果然發現了貪狼的人留下的眼線和暗樁。他氣得掀翻了一張桌子,跳腳大罵道:「姓沈的癆病鬼,我就知道他陰魂不散!先前就放著霍家堡不管,跑來跟我爭功,你來助拳,好,我沒攔著,你是老大,見面分一半就分一半,我吃了這虧也認了!可這老王八來說了兩句風涼話,眼看對方扎手,居然見煙就卷,想讓我在前面衝鋒陷陣,他在後面坐收漁利!」

祿存星那幾隻老鷹都嚇得飛到院里,一個個把腦袋藏在翅膀底下假裝自己是鵪鶉,手下的黑衣人全在裝死,聽著仇天璣將沈天樞祖宗八代拉出來鞭了一回屍,等他罵夠了,一個祿存的黑衣人才上前問道:「大人,怎麼辦?」

仇天璣神色閃爍了片刻,低聲道:「四十八寨的那個老耗子出手狠辣,而且至今深藏不露,恐怕是個強敵,咱們不能外有強敵,後院起火,你過來……」

第二日清晨,侍衛甲辰幽魂似的飄進院子,跟正在「卸妝」的白先生打了個照面,在謝允房門口說道:「三公子起了嗎?祿存派人出城了。」

明琛一把將窗戶推開,飛快地說道:「瞧仔細了?他果真派人去城外清理貪狼的眼線了?看來仇天璣和沈天樞不睦的傳言竟是真的!」

謝允聞聲,從屋裡走了出來,他穿戴整齊,一點也不像剛睡醒的樣子,點了點頭,說道:「還好,我最擔心的事沒發生。」

他最擔心的事,莫過於那位隱藏的「朋友」見仇天璣搜城,會沉不住氣,不料對方比他想像的還要篤定。

謝允都有點納悶起來,心道:那位到底是誰?

一開始,謝允懷疑躲在暗處的人是張晨飛,現在看來又不像,他將所有認識的人在心裡過了一遍,覺得誰都不太可能——當初張晨飛他們中間要是有這麼一個該果斷時果斷、該隱忍時隱忍的人物在,恐怕也不會落到跟他做了好幾個月「鄰居」的境地。

那麼……也許當時在客棧中的人確乎是死光了,此時藏在暗處的,只是某個路見不平的神秘高手?

謝允第一次確定那人不是周翡的時候,心就往下沉了一寸,此時冒出這麼個念頭,心便又往下沉了一寸。只是他七情不上臉,心就算已經沉到了腸子里,依然面不改色。

明琛在一旁笑道:「這下好,這裡總共這麼淺的一個坑,他們自己掐起來了——對了,我聽說沈天樞這回拿霍家堡開刀,是為了霍家腿法,北斗終於打算要『收天下之兵』了嗎?怎麼曹仲昆也不管管手下的幾條狗?」

白先生說道:「在朝廷眼裡,江湖勢力算什麼東西?湊在一起也不過就是烏合之眾,翻不起大風浪,剿了他們,那些個村夫愚婦還得拍著手叫好,說往後就是『太平天下』了呢。霍家堡和齊門這種,在曹仲昆眼裡也就只是餿骨頭和鮮肉湯的區別,餿骨頭可不正適合喂狗嗎?」

謝允本來不愛聽他們說話,打算自去找銅壺沏茶,誰知聽到這裡,他動作突然一頓,問道:「齊門?又有齊門什麼事?」

白先生對他的態度又比前幾日還恭敬了幾分,見他問,忙回道:「這事說來話長了,不知三公子還記不記得,我有個不成器的兄弟,文不成武不就,成日里就會『三隻耗子四隻眼』地瞎打聽小道消息。」

謝允道:「記得,玄先生。」

白先生臉上的笑容便真摯了幾分,接著說道:「齊門擅八卦五行陣、精研奇門遁法,這意味著什麼,三公子心裡想必也明鏡似的。」

謝允緩緩地點點頭——拳頭再硬、武功再高的人,也只是個人,那些江湖高手個個桀驁不馴,獨來獨往的多,哪怕有通天徹地的本領,也不成氣候,可陣法不一樣。

陣法是可以用在兩軍陣前的。

「齊門本就是個清靜道門,知道自己懷璧其罪,這些年便乾脆銷聲匿跡,不知道藏在哪個犄角旮旯不出來了。據我所知,咱們的人、曹仲昆的人,都在找他們。」白先生說道,「舍弟兩年前得到了一條線索,說是燭陰谷附近似乎突然有不少道士活動,您想,這四大道門都數得過來,別家都好好地在自己的觀里,這深山老林里突然冒出來的,十有八九就是他們。這消息傳出之後,很快就有各路人馬前去探看,咱們的『玄字部』自然也不能落後,據說真被他們找到了齊門舊址。只是當時已經人去樓空,至於他們藏得好好的,因為什麼突然四散而出,門派又因為什麼分崩離析,至今人都去了什麼地方,到現在也是眾說紛紜,沒個准主意——怎麼,三公子突然對齊門感興趣了?」

謝允皺皺眉,不想提自己見過沖霄子的事,又加上憋了好些日子的胡說八道病犯了,順口道:「打聽打聽在哪兒出家環境好。」

明琛和白先生聽了,齊齊變色,明琛失聲道:「你要幹什麼?」

白先生也忙勸道:「您請萬萬三思!」

謝允:「……」

他感覺自己實在無話好說,便只是「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轉身進屋了。這些人滿腦子大事,個個胸中都有桿經天緯地的大秤,稱完了言語,還要稱一稱言外之意,一句玩笑話扔上去,也能砸飛一打雞飛狗跳的砝碼,實在無趣。謝允認為自己跟他們尿不到一個壺裡,還不如跟著丐幫去要飯來得逍遙。

此時華容城中人心惶惶,街上幾乎絕了人跡。

沈天樞卻終於與童開陽會合了,同行的還有用最短的時間調來的一支八千人駐軍,他們幾乎未曾停留,即刻打出「剿匪」的大旗,旋風似的刮往岳陽。

當年四十八寨也被一面「剿匪」大旗和數萬人馬壓過境,然而剿匪旗倒了,一面遊離於南北之外的匪旗卻掛了二十多年。如今,霍連濤一直以為自己是李徵第二,也想轟轟烈烈一回,誰知他們沒等「轟」,就先「烈」了,並且比沈天樞想像的還要沒骨氣。

沈天樞本以為,霍家這些年來好歹也是跺一跺腳,地面震三震的一方勢力,至少要負隅頑抗個兩三日。他都想好了,到時候用重兵將霍家堡團團圍住,各處放幾個功夫過得去的手下護陣,不讓他們突圍,耗些時日而已,收拾他們也算容易。誰知剿匪軍離岳陽尚有二十里的時候,本該嚴陣以待的霍連濤卻一把大火燒了霍家堡,「四十八寨第二」頃刻間樹倒猢猻散了!

那些依附於霍家的大小門派,活像被大水灌了窩的耗子,倉皇間往哪裡逃的都有,到處都是。

大手抓不住散沙,竹籃打不出井水,他們這一跑,便將沈天樞這八千駐軍不尷不尬地撂在了原地。沈天樞怒極,命人救了火,把一堆沒來得及跑遠的霍家家僕綁成一串,又將霍家堡搜了個底朝天,愣是沒翻出一點有用的東西。

霍連濤行動果斷迅捷,顯然是早有準備,他將值錢的不值錢的東西全都帶走了,除了一堆破磚爛瓦,就剩下這一群下人。可見這些人的性命對霍家而言,遠不如金銀細軟有用處,因此審起來也不費事,連刑都不用上,這些被丟下的家僕就爭先恐後地招了。

「他們早就準備走了,前些日子,打華容來了個信使,不知送了個什麼信,堡主跟著就動身去華容了。」

「可不是,我們不知道啊,還當他是要出去辦什麼事。誰知霍堡主他們一去不返,過了幾日,又將堡中的東西清點的清點,收攏的收攏,有那機靈的人就說,這回要壞,可是後來霍堡主又讓他那狗腿子大總管闢謠,說這些東西是他要送給朋友的。他親自護送一趟,轉天就回來,叫我們該幹什麼幹什麼。」

「就是他那狗腿子大總管放的火!差點燒死我們!」

「大人,您想想,誰能信堡主能連蒙帶騙地把我們留下呢?再說霍老堡主也還沒走啊!對了,老堡主人呢?」

一群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突然有人號叫道:「老堡主被燒死啦!我正好在他院里澆花,見外面著火,要去拉他,他傻啦,不肯走,甩開我的手,把自己關進屋子裡,還上了鎖……你說他傻成那樣,一張嘴就流哈喇子,怎麼沒忘了怎麼上鎖呢?」

此言一出,便有那早年跟著霍家的老僕人坐地嗚嗚大哭,給老堡主號起喪來。

沈天樞被他們七嘴八舌灌了一耳朵,沒想到霍連濤為了讓霍家堡看起來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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