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濁酒一杯家萬里 第十章 捕風

周翡還不知道在敵我雙方眼裡,她已經成了個老奸巨猾的人物。

她能在一夜間被逼著長出個心眼,卻不可能睡一宿覺就七竅皆通。當聽明白仇天璣要幹什麼的時候,她腦子裡一根弦當即就斷了,頓時什麼想法都沒有,就想把仇天璣拖過來,一口一口乾嚼了,她將一切都置之度外,立刻就要出門行兇。

吳楚楚端個大點的飯碗手都哆嗦,哪裡拉得住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周翡縱身一躍,跳到窗外。

吳楚楚惶急地追了過去,雙手撐在窗欞上,玩命試了兩次,別說翻出去,她愣是沒能把自己撐起來,又不敢在這地方大喊大叫,只能絕望地小聲叫道:「阿翡!阿翡!」

周翡根本不聽她的,提步便走,不料就在這時,一團奼紫嫣紅突然從天而降。

吳楚楚嚇得「啊」一下失聲叫出來,定睛一看,這院里的瘋女人居然從房上「飄」了下來,落地不驚塵地擋在了周翡面前,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周翡眼底泛紅,朝那女人略一拱手,說道:「多謝前輩這幾日收留,多有打擾,來日有命再報。」

說完,她不管不顧地上前一步,要從瘋女人身邊繞過去。

誰知那瘋女人就像玩遊戲一樣,周翡往左,她就往左,周翡往右,她也往右,掛滿了綵綢的雙手像一隻撲稜稜的大蛾子,陰魂不散地擋在周翡面前。玩著玩著,她還玩出了趣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周翡額角青筋暴起,不想跟她廢話,口中道聲「得罪」,長刀不出鞘,直削向瘋女人肩頭,想逼她躲開。誰知隨即,她手腕便是一震,長刀竟被人家一把抓在了手裡。

瘋女人:「嘿嘿嘿……」

周翡一把將長刀從刀鞘中拽了出來,翻手倒換到刀背一側,用刀背橫掃對方胸腹。瘋女人「哎呀」一聲,整個人往後一縮,周翡逼得她躲開,便趁機躥上房梁,仍是往外沖,誰知還不等她動,腳腕便被一隻爪子抓住了。

習武之人,第一基本功是下盤要穩,這是從小就開始練的。

周翡被那骨瘦如柴的爪子一拽一拉,卻覺一股大力襲來,她心裡一沉,當即使出「千斤墜」,卻竟然一點用都沒有,整個人被這瘋女人倒提著從房樑上給「掄」了下來!

吳楚楚尖叫道:「阿翡!」

院里的彪悍僕婦終於被她這一嗓子驚動了,扛著大掃帚便跑了出來:「什麼人!」

周翡手中的刀摔在了兩尺之外,她一隻腳被女主人攥在手裡,人被拖在地上,後背火辣辣地疼,差點被摔暈了。

老僕婦三步並作兩步趕來,低頭一看,驚呆了,瞪大眼睛問道:「啊喲,你們是什麼人?」

周翡眼前發黑,實在說不出話來。

瘋女人不笑了,面無表情地將周翡一拎,拖在地上拖回了院里。老僕婦四下看了看,機靈地將摔在一邊的長刀撿起來,也跟回了院里,還謹慎地將門閂上。

瘋女人將周翡拖到院里便鬆了手,周翡立刻下意識地將腳一縮,咬牙切齒地「咔吧」一聲,接上了脫臼的腳腕,吳楚楚忙從藏身的小庫房裡跑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擋在周翡面前,嚇得要死還沒忘了禮數,矮身一福道:「這位夫人,我們不請自來,實在抱歉,我們沒有惡意的,也沒偷……偷東西,那……那個……」

瘋女人不言不語的時候,看著就跟正常人一樣,只有那對漆黑的眼珠有些瘮人。她伸手捻了捻鬢角,看也不看吳楚楚,只盯著周翡問道:「小丫頭,破雪刀誰教你的?」

周翡狼狽地坐在地上,聞聲一怔,飄走的理智漸漸回籠,謹慎地回道:「家傳。」

瘋女人「哦」了一聲,又問道:「那麼李徵是你什麼人?」

李徵就是李瑾容之父,四十八寨的老寨主。

周翡道:「是我外祖父。」

扛著掃帚的僕婦「呀」了一聲,上下打量著周翡。周翡奇怪地打量著面前這看起來一點也不瘋的女人,語氣略微好了點,問道:「請問前輩是……」

瘋女人微笑道:「我是你姥姥。」

周翡:「……」

她愣了片刻,登時大怒。她外祖母是生她娘和二舅的時候難產而歿,眼前這瘋女人比李瑾容大不了幾歲,分明是胡說八道,占她便宜也就算了,還一占要佔兩輩人的便宜,且對先人不敬!

周翡忍著腳腕疼一躍而起,冷冷地說道:「前輩,你要是再口出妄言,就算我打不過你,少不得也要領教一二了!」

瘋女人聞言,受驚嚇似的往後退了一步,竟如同小女孩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嘟起嘴道:「好凶,後姥姥也是姥姥。怎麼,你看我生得不如你前頭那個親姥姥美嗎?」

周翡忍無可忍,一掌拍過去,打斷了這一串顛三倒四的「姥姥」。

那瘋女人嘻嘻哈哈地笑著滿院跑,好像跟她鬧著玩似的。周翡手中沒有刀,掌法卻與她的刀一脈相承,又烈又快,然而對著這個瘋女人,她卻彷彿正拍打著一塊浮在水裡的冰,滑不溜手,沒有一掌能拍實。

周翡怒極,在空中一撈,一把扯住瘋女人身上一根緞帶,狠狠地一帶,一掌斜落而下,竟是以掌為刀,掌落處「嗚」一聲響。

那瘋女人笑道:「好刀!」

她游魚似的側身滑了一步,周翡一掌正落在她胸前另一條緞帶上,那緞帶竟好似活的一樣,柔弱無骨地一沉一裹,將她整隻手裹在其中,而後眼前一花,那瘋女人腳下不知走了個什麼詭異的步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周翡包成了一隻五顏六色的大蠶繭。

周翡:「……」

吳楚楚已經嚇呆了。

瘋女人十分憐愛似的在她臉上摸了一把:「可憐見的小寶貝。」

周翡掙了兩下,連條縫也掙不開,她本就被仇天璣激得滿腔憤懣,又叫這莫名其妙的瘋女人三言兩語逗得火冒三丈,心裡悲憤交加,想道:我不能出去殺了北斗給師兄報仇就算了,現在卻連個瘋子都奈何不了,任憑她口無遮攔,連先人都不得安寧……

她太陽穴上好像有一根筋劇烈地跳著,跳得她半邊腦袋針扎似的疼,周翡心裡突然湧上一個念頭:倘若當時機緣巧合之下逃出來的是晨飛師兄,不,哪怕是隨便哪個師兄,怎麼會這樣沒用?

她越想心口越堵,一時走火入魔似的愣怔在原地。隨即喉頭一甜,竟生生把自己逼出了一口血來,在吳楚楚的驚呼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周翡恍惚間覺得自己眼前似乎亮起一小絲光,接著,彷彿有熱源靠近她的臉。一個聲音說道:「這丫頭功夫很湊合,模樣更湊合,我瞧她既不像李徵大哥,也不像我……莫非,是像她那個親姥姥?」

周翡心道:呸!

可惜,她雖然有啐那人一臉的心,卻沒這個力。

周翡十歲出頭的時候,李瑾容嫌她腿腳不穩,變著法地摔了她三個多月,摔完以後,寨中長輩等閑絆不倒她,卻被那瘋女人一隻「雞爪子」從房樑上拽下來直接掄在地上,可想那得是多大的力道。她當時就覺得五臟六腑移了個位,半天沒能說出話來,便已經是受了內傷,後來又被對方出言相激,怒極攻心,吐出口血來,可謂傷上加傷。

不過也幸虧周翡沒力氣回答。

吳楚楚見那瘋女人舉著個十分簡陋的小油燈,在光線昏暗的室內在周翡眼前晃來晃去,說到「像她那個親姥姥」的時候,她竟陡然目露凶光,看起來幾乎就要將那帶油的火按到周翡臉上,讓她回爐重造一番。這位前輩瘋得十分隨便,根本無跡可尋,吳楚楚生怕她說話說到一半凶性大發,忙道:「女兒肖父,女孩自然是長得像她爹爹的。」

瘋女人聽了,神色果然就柔和了下來,將手中的「兇器」也放在了一邊,像煞有介事地點頭道:「倒是沒見過姑爺,改天應該帶來我瞧瞧。」

吳楚楚戰戰兢兢的不敢答話,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比之前跟周翡在小巷子里躲黑衣人時還要怕——畢竟那時候有周翡,現在卻要她一個人應付這個厲害得要命的瘋子。她不著痕迹地咽了幾口口水,鼓足勇氣問道:「夫人怎麼稱呼?」

瘋女人十分端莊地坐在一邊,伸手一下一下地攏著自己的鬢角,態度還算溫和地說道:「我叫段九娘,你又是誰?你爹娘呢?」

「我父母都……」吳楚楚以為自己驚懼交加之下,能順順利利地將「我父母都沒了」這句話說出口,誰知壓抑了多日的情緒卻一點也不顧念主人的境遇,她把「都」字連說了兩遍,被一片草席蓋住的記憶卻洶湧地將那許多生離死別一股腦地衝上來,吳楚楚磕巴片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臉頰一片冰涼,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淚如雨下。

「都死啦?」段九娘往前探了探身,手肘撐在膝蓋上,少女似的托著腮,然而她托的是一張皮膚鬆弛、嘴唇猩紅的臉,便不讓人覺得嬌俏,只覺得有點可怖了。吳楚楚淚流滿面地盯著她的「血盆大口」,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段九娘眉目不驚地說道:「爹娘都死了有什麼好哭的,天底下有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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