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江曉媛第一反應是:「投資人?哪來的冤大頭?無緣無故地為什麼要給我們投資?」

蔣博:「你會說人話嗎?」

江曉媛快抓狂了,因為蔣博這「工作室搬家」的決定做得比「明早吃雞蛋灌餅」還要草率幾分。

她追問:「搬去哪?」

「首都,我就不信誰的手能伸那麼長,」蔣博說,「反正你就不用管了,活干好了,明年春天把證考下來,沒事多學點東西,以後別砸我的招牌。」

江曉媛冷冷地說:「咱這半死不活的工作室也算開張了嗎?哪來的招牌?」

「忍你很久了知道嗎?」蔣博指著江曉媛說,「小心以後我雇個專業團隊,開了你這種一天到晚塞老闆心的破員工——為什麼不能搬家?外面的世界海闊天空,以前是沒錢走不了,現在既然拉到投資了,還留在這種小地方幹什麼?」

江曉媛:「那現有客戶資源呢?」

「打廣告。」蔣博說,「網上、海報,請專業營銷人員,除了核心競爭力,這都不是問題——核心競爭力就是你的技術要過硬,不能掉鏈子,懂不懂?」

說完,蔣太后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地準備離開,江曉媛連忙叫住他:「等等!」

蔣太后回過頭來,邪魅狷狂地一挑眉,示意她有屁快放。

江曉媛吞吞吐吐地說:「今天那個預選賽,我……」

「我聽說了。」蔣博難得沒有為她的不痛快作色,他雙手插在兜里,垂下眼的一瞬間看起來有點無措,沉默了一會,才低聲說,「我確實沒想到她會做到這種地步,在這個賽區恐怕沒辦法了,這次讓你白忙一場,對不起。」

江曉媛說不出話來,蔣博幾次跟她道歉,全都和那位范女士有關。

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麼呢?

蔣博神色淡了一些,對她說:「雖然要走,這幾天的工作也不要偷懶,我過兩天可能去外地看看,如果有客人來,你不要掉鏈子。」

江曉媛:「……你還沒說投資人是誰!」

蔣博假裝聽不見,揮揮手走了,擺明了不想告訴她。

江曉媛一個人在工作室里轉了幾圈,腦子裡忽然浮現出一個想法——為什麼祁連今天剛好在預選賽會場附近?那個所謂的投資人不會就是他吧?

這麼一琢磨,越想越有可能,不然還有誰這麼人傻錢多,投資一個一點前途都沒有的小破工作室呢?

江曉媛立刻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簡訊,想問問祁連。

可她寫好了,卻又遲遲沒有發出去。

江曉媛游移不定地想:「這樣會不會顯得我有點自作多情了?」

如果真是祁連,那麼他究竟是人傻錢多,還是因為她呢?

這種問題根本沒法用理智來分析,江曉媛的「理智」作用有限,只會歇斯底里地沖著她的耳朵叫喚「多照照鏡子,少自作多情」。

而隨著時間推移,當她遇到什麼困難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沒法對祁連開口了。

江曉媛看著那條沒發出去的簡訊,心裡有點堵,在這個孤獨的時空中,她百般糾結的心情居然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

不過話說回來,在原來那個時空,她也沒地方傾訴——她最好的朋友就是馮瑞雪,而馮瑞雪名義上是她的閨蜜,實際上扮演的角色卻類似小丫鬟、小跟班,兩個人的關係完全不對等,以江曉媛那該硬氣的地方軟弱、該軟弱的地方硬氣的性格,是不可能對馮瑞雪說什麼心裡話的。

她在人際關係中看似強勢,實際軟弱得很,越是喜歡對方,就越是不想透露一點弱點,恨不能把自己包裝成一個睥睨天下的女王陛下。

她永遠也不能仰著頭和別人說話,哪怕色厲內荏,也要站在台階上。

她在這方面總是不自信。

當天傍晚,蔣博急匆匆地應付完江曉媛離開工作室,其實並沒有走遠,他跑到不遠處的一家比較安靜的餐廳,去見那個給他們投資的冤大頭——祁連。

蔣博看著餐桌上明顯是續過一水的茶壺,有點詫異地問:「等很久了?」

「一直在這沒走,」祁連說,「請坐吧,我約你在這見面,主要是想問問,這回你們那個什麼比賽的事,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蔣博卻沒有直面回答問題,他在祁連對面坐了下來,頓了頓,他繞著圈子問:「像我們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工作室,全國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個,大多數都做黃了,我這裡看起來還格外沒前途,你為什麼答應出這筆投資?還費心幫忙?」

祁連:「因為江曉媛……」

蔣博:「她自己都沒對你開過口。」

他雖然對江曉媛說得篤定非常,好像馬上就要收拾行李搬家一樣,但自己心裡對祁連這個半路殺出來的投資人也充滿了疑慮。

蔣博不肯放過他:「而且據我了解,她只是個高中都沒畢業就來城裡打工的普通農村姑娘——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我實在想像不出來,你這種層次的人能和她有什麼交集。」

祁連:「……」

他低下頭給自己倒了一杯寡淡的茶,沉默了一會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拿錢的這麼防備給錢的,你挺護著她的。」

蔣博笑了笑:「我們目前是有點困難,沒有困難到那種地步。」

「哪種?」祁連淡淡地反問了一句,隨後他正色下來,對蔣博說,「蔣老師,你太謹慎了,我跟她早就認識,比認識你還早,大言不慚地說一句,我了解她也比你更多一點——這個世界上,真正能打動她的東西少得可憐,至少我這裡是沒有的。就算我居心不良,也要看人家稀罕不稀罕。我投資給你們,因為我相信她將來能給我賺回來。」

大家都愛錢,但錢是身外之物,其實不管賢愚好壞的人都不會把身外之物看得比自己還重,除非他們將這種身外之物等同於其他一些東西——比如生命、安全、尊嚴或是自我價值。

這大概是江曉媛唯一一個異於常人的優勢了,她永遠不會把這些混淆在一起。

蔣博與他對視片刻,似乎打算扒開他的眼縫,看看這番話里有幾斤幾兩的真材實料。好半晌,他緊繃的肩膀與嘴角才微微放鬆了些,似乎是勉強接受了這些說辭。

祁連:「所以你們那個預選賽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蔣博輕輕地嘆了口氣,三言兩語地說了。

預選賽一般都是以學校或者工作室為單位報名的,跟組委會的關係好的組織或者學校,能多拿幾個名額,蔣博現在已經從學校辭職,工作室又不成氣候,他那點私人關係在范筱筱面前不堪一擊,所有通往第二輪複式的通路都是死的。

祁連聽完,發現自己也沒什麼好辦法,他這麼多年來與造型時尚等相關行業唯一的交集,就是陳方舟這個半吊子美髮店長,除此以外再不認識誰了。

但他沒有露出自己的為難來,一隻手無意識地轉著桌上的杯子,一邊說:「沒事,回去我找找人試一下。」

蔣博:「范筱筱過去雖然是礦山起家,但她後來做過很長時間的服裝和化妝品生意,一直到現在,好多化妝造型學校都是從她那批發拿貨的,這次預選賽組委會主席也認識她,別人不見得願意為了個不相干的年輕人得罪她,你有把握嗎?」

祁連:「沒有,只是試試看,不一定行——她的參賽作品能給我看一下嗎?她不肯給我。」

蔣博從兜里摸出手機,在江曉媛沒有察覺的時候,他居然把她的展示視頻存進了手機里。

祁連頗有意味地說:「你對她還真是挺上心的。」

蔣博好像聽不懂他是什麼意思:「這個拿出去也勉強能算是我們工作室的代表作了,如果真的徒勞無功,也挺可惜的。」

祁連很快把視頻拷走,結賬離開。

回去以後,他把江曉媛那遭到了評委團集體怠慢的「春日新娘」從頭到尾看了很多遍,祁連是個純粹的外行,根本看不出什麼子丑寅卯來,但是他卻能從最終成品的模特身上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幸福——好像每一個細節都能流露出無畏的期待。

無論是在預選賽現場遭遇范筱筱,還是預選賽的黑幕,江曉媛一件都沒和祁連說過,她好像一直在有意和他拉開距離,祁連忽然合上手機,認為自己不該一直等在原地了。

當天晚上,他就摸清了區域預選賽的贊助商都有誰,祁連輾轉打了幾個電話,才搭上了其中一個投資商的線,當天晚上就託人引薦,拎著禮物去拜會了。

投資商的老婆就是預選賽的評委之一,這位評委對造型事業恐怕感情平平,對手工編織才是真愛,自打祁連進屋,她那雙上下翻飛的手就沒閑著。

祁連輾轉說明來意,投資商聽完還沒做出反應,他的評委老婆先開了口:「預選賽的名額都是分給選送學校和工作室的,至於選上來的人水平高低,報送機構自己會把關,不可能差太多——否則就算過了面試關,後面的筆試和現場投票也得刷,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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