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剛開始,江曉媛對她名義上的「合伙人」,實際上的太后老佛爺面臨的困境一無所知,她痛並快樂著地忙碌著,拿到鑰匙以後就開始著手工作室的裝修。

江曉媛懷揣一顆洶湧澎湃的心,一竅不通地跟著無事忙,一大早就帶著工人們在屋裡量來量去,煞有介事地跟人討論各種材料……不過很快露陷了。

「玄關那裡要給我留一塊牌子。」江曉媛踩著高跟鞋,揮舞著捲尺來回比劃,「大概這麼大,掛工作室名牌,師傅您知道去哪定做那種牌子吧?對對,正規一點的……工作室叫什麼?呃……這不知道啊,回頭我要問我們老闆。」

她剛掏出手機,想起蔣博的叮囑,只好又煩躁地放回去,抓了一把頭髮,她說:「唉,先不管了,反正您把地方給我留下來就行了。」

工程隊隊長操著一口不知道哪裡的口音問:「姑娘,你這個屋要當辦公室用,這個水電改不改?」

「啊?」江曉媛茫然地站在玄關處,「『改水電』是什麼意思?改成什麼?核動力的嗎?」

工程隊隊長慈祥地看著這個狗屁不懂的二百五,加深了對人類物種多樣性的了解。

於是又耐心地問:「那你這個名牌要用什麼材料?」

江曉媛:「……難道不都是塑料的嗎?」

隊長委婉地表達了「麻煩您哪涼快哪呆著去,儘快換個有常識的來」這個意思,江曉媛的自信心遭到了慘重的打擊,只好信誓旦旦地保證:「師傅,我過兩天肯定就懂了,真的,不騙你,給我一點時間就行。」

江曉媛上午在工作室慘遭鄙視,下午又專程跑到了工商局丟人現眼。

由於她事先在網上查的路程有誤,剛開始死活沒找到地方,考慮到自己正在篳路藍縷的艱苦創業階段,江曉媛愣是沒捨得打車,手機還沒有辦套餐,流量自然不夠用,她就沿街找有開放式無線網的咖啡廳,進去以後裝作看菜單的樣子,蹭著人家的網用手機重新定位。

好不容易找到了工商局,到了以後又在工作人員面前一問三不知,最後,她沐浴著工作人員圍觀腦殘的目光,被暈暈乎乎地砸了一通科普,拿回了一堆看不懂的表格,一個頭變成兩個大地往回走。

傍晚歸途中她還不幸趕上了晚高峰,地鐵里能把人活活擠成遺相,江曉媛如今已經深諳公共交通上的生存之道,駕輕就熟地調整好姿勢,很快找到了一個能容身的小角落,藏了起來,利用這個間隙,她把這一天剩下的單詞任務了結了,又把耳機調到了最大的音量,壓過了地鐵隆隆著呼嘯而過的咆哮聲,鬧中取靜地聽完了一段完整的標準速VOA。

學校比較有人情味,此時正是暑假,還沒有急著趕她走,江曉媛能暫時住在宿舍里,等工作室準備好,她再搬到那邊去。

這一天的工作還遠遠沒有結束,江曉媛輕車熟路地跑到學校門口的小攤上,剛一開口叫:「師傅……」

賣涼皮的:「哎好嘞,涼皮一份,辣椒一點點嘞——多放香菜!」

江曉媛第無數次端著她的涼皮一路小跑奔回寢室,放下以後一邊吃,一邊打開了一本從學校借來的特效造型理論,兩不耽誤地看了起來。

無論是時間還是成本,她都儘可能地尋找到了最物美價廉的消耗方式。

學校的機房都已經鎖了,江曉媛吃了一頓戰鬥飯以後,就去了網吧,履行她對施工隊隊長的承諾——她在網上搜集起辦公室裝修的種種注意事項、查每一種材料有什麼區別,價格大概在什麼水平等等。

辦完這一堆事,江曉媛在一片QQ聲此起彼伏、遊戲叮叮咣咣的背景音里悄然退場,她既沒有時間也沒有錢可以沉迷於網路。

有錢有閑,多麼讓人羨慕嫉妒恨的生活,如今江曉媛兩樣都沒有,卻難得覺得生活充滿了樂趣。

再讓人魂牽夢縈的名香也遮蓋不住生活本身的乏味,黃金與珠寶都填充不起充盈的樂趣。

直到這時,江曉媛才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寢室,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之後了,她終於等到了蔣博用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

蔣博跟她簡單地交代了一下,聲稱自己以後就用這個臨時號碼和她聯繫,交代她有事發簡訊,不要隨便打電話。

江曉媛盯著那條簡訊看了十秒鐘,心裡第一次覺得有點奇怪。

蔣博不像個怕被老媽發現以後啰嗦的叛逆不孝子,他這種極端的小心謹慎讓她想起了身陷燈塔的許靖陽。

她於是發了一條簡訊試探了一下:「用不用我替你保管證件?」

蔣博:「好。」

結果第二天,江曉媛真的收到了蔣博的同城快遞,黑漆漆的一個文件夾,裡面包括了各種材料和證件,還有一張附了密碼的銀行卡,蔣博留言,說這是供她辦各種手續、裝修工作室的時候用的,讓她留好發票。

江曉媛心驚膽戰地發現自己的疑神疑鬼好像成了真——太不對勁了,蔣博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江曉媛有種他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託付過來的錯覺,她突然覺得很恐怖,戰戰兢兢地給蔣博的新號碼發簡訊問:「要不要我幫你報警?」

這一次,蔣博讓她坐立不安地等了將近二十四小時,才簡單地回了一句:「不用,其他事你看著辦,這個工作室我一定要成功,這段時間我可能出不來,就託付給你了。」

江曉媛莫名其妙地從中讀出了幾分不祥的意味,她小心翼翼地問:「老闆,你這麼相信我,萬一我辦不好呢?」

這一次,蔣博沒有回答。

江曉媛本來有好多事想問他——譬如工作室的裝修大概是什麼風格?起個什麼名字?之後各種手續怎麼跑,到底是怎麼個章程……此時只好全咽回去了。

江曉媛一邊擔心他,一邊簡直恨不能一個人劈成兩半——工作室也是她自己的事,不用別人囑託,她也會很上心,但是出於某種對危險的直覺,江曉媛總覺得蔣博的字裡行間有種讓人不安的孤注一擲,好像這個工作室做不起來,他就要去死一樣。

只有工作室取名的這件事上,蔣博給出了自己的意見,他想叫「自由年華」造型設計工作室,結果江曉媛跑去工商局問的時候,發現名字已經被別人註冊掉了,最後只好改成「芳菲年華」,聽起來比「自由年華」什麼的更像個造型設計工作室,只是蔣老闆接受得勉為其難。

就在江曉媛剛剛獨自一人把這些工作理出一些頭緒的時候,她突然收到了一條簡訊。

是蔣博的新號,蔣博給了她一個地址,沒有說具體要求,只是讓她「帶著全部的工具,周末替他過去一趟」。

江曉媛心裡先打了個突,回簡訊問:「什麼主題?為什麼要帶全部工具?」

那邊回答:「高端客戶,過來你就知道了。」

江曉媛連涼皮都吃不下去了。

一般情況下,只有一些特別沒眼力見兒的朋友,通過私人關係找蔣博做的活——比如那次給藝校的小崽子化舞台妝之類,蔣博才會漫不經心地托給別人,其他的,別說是高端客戶,就是普通客戶,蔣老師也不會讓江曉媛在沒有他把關的情況下獨立動手的。

他在某種程度上是有這種偏執的,對自己的牌子經營得無比珍惜。

怎麼會連主題都不提前說,就讓江曉媛單獨上陣呢?

江曉媛簡單地回了個「好」,沒敢多說,唯恐說錯什麼,她感覺如果不是蔣博在隱晦地表達什麼,就是有人冒用了他的手機——給她發簡訊的根本就不是蔣博本人。

思來想去,江曉媛沒什麼好辦法,也再沒有其他人可以求助,最後只好硬著頭皮找了祁連。

「你等我一會,」祁連聽完以後飛快地說,「我正好也有些事想告訴你,馬上就到。」

江曉媛放下電話的時候,心情在擔驚受怕中忽然就跌落了下去,她想著:「我什麼時候才能變得像他一樣可靠呢?」

有些人就是有這種特質,好像世界上的事沒有他們不能的、沒有他們解決不了的,江曉媛忽然無比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這樣的人。

祁連說話非常算數,三十分鐘之後真的到了,還夾著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

還沒坐下,他先難得地正色說:「蔣博這個人的背景比較複雜,你確定一定要跟他攪在一起嗎?可以的話,我還是建議你離他遠一點。」

江曉媛:「……啊?」

祁連把牛皮紙袋打開在她面前,示意她慢慢看,幾張照片先跳了出來,江曉媛一翻開就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是何方妖孽!

照片上的人還是個少年,臉上帶著無法用人類語言描述的煙熏妝,把五官都遮住了,幾乎可以去參加世界非主流錦標賽。

背景是一個黑布隆冬的地方,可能是某個不大正當的娛樂場所,黑洞洞的沙發像一張張開的大嘴,要把上面的人都吞下去。

有一張照片是一個衣著暴露的夜店女從後面抱著那少年,喂他酒喝,還有幾張是少年往鏡頭上噴雲吐霧的模樣,他的表情迷醉,看起來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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