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有人當面提供了優越條件,要保證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她從此只有權利沒有義務,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著不要作死——這種好事江曉媛真是做夢也夢不到,大概真的還不如彩票中獎的幾率大。

話說回來,誰不想不勞而獲?

誰願意每天累得猴孫子一樣,就為奔那點生活費?

祁連甚至為了讓她面子上能下得來,硬生生地把這筆扶貧基金歪曲成了她應得的東西,還要人家怎麼樣呢?

倘若他們是為了騙她害她,那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江曉媛定了定神,幾次三番想順水推舟,可是喉嚨里卻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死活說不出口——她有點訝異,因為自己也沒料到自己的臉皮居然這麼薄。

最後,江曉媛還是避開了祁連的目光,退縮了一步:「謝謝,我要回去考慮一下。」

說完她就後悔了,這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說了要考慮,她也不好意思顯得太過「思維敏捷」,江曉媛還是一邊拚命地唾棄自己,一邊死死地撐住了不動聲色的面子。

看得出祁連是有點不理解的,但他還是說一不二地貫徹了自己「不咬人」的風度,痛快地沒再提,兩個人相顧無言地吃完了一頓飯,一前一後地離開餐廳,冷淡又禮貌。

途中,江曉媛經過餐廳的電視、商場促銷的廣告屏、乃至於電線杆子上治療不孕不育的小廣告時,都能看見上面出現那麼一句「通道已經準備完畢,是否啟程」,簡直是無孔不入、四面楚歌。

江曉媛陷入了和當時的燈塔助理一樣的困境,周圍好像有一雙眼睛,始終盯著她的一言一行,隨時等著抓住她最脆弱的地方,誘使她按下那個「是」。

橫亘在她面前的世界就像一個大蜘蛛網,而離奇的是,別人——甚至祁連都會對那些此起彼伏的小字視而不見,遭受這種折磨的只有她一個人。

半路上,祁連停了一會車,囑咐了一聲讓她在車裡等著,就連鑰匙也沒拔,徑直下了車,看起來一點也不怕她會把車偷偷開走。

過了一會他溜達回來,把幾個購物袋丟給江曉媛:「我看你缺幾件過冬衣服,隨便買的,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湊合穿吧。」

到了這種地步,她實在沒什麼必要拒絕債主這種舉手之勞的小救助,江曉媛沒說什麼,誠懇地道了謝接過來,不過只大概翻了翻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她的謝意就默默地煙消雲散了——因為感覺自己的眼睛遭到了莫大的痛苦。

有一個畫滿了小心心和小兔子的暖寶寶,一件桃紅色兩翼掛著蕾絲邊的長褲,一件hellokitty的毛衣,還有一件A字粉紅色短款大衣,掐腰荷葉邊小香風禿領子,最喪心病狂的是胸前還有一個碩大的蝴蝶結,招搖又風騷地佔據了衣服的半壁江山。

江曉媛:「……」

掏錢買這些狗屎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有那麼一瞬間,江曉媛覺得自己這身穿起來可以客串屎殼郎的羽絨服也不難看。

她忍不住抬頭看了祁連一眼,祁連的車開得很穩,眼神專註得彷彿路上會隨時有人鑽進他的車底下,一絲不苟的樣子像在做外科手術。

江曉媛有點不能直視這張正直溫雅的臉了。

她回到自己的租屋,屋裡太冷,她只能鑽進被子里抱著暖寶寶取暖——「小心心和小兔子」儘管其貌不揚,卻很實用,總算沒讓她渾身冰冷地過這一宿大雪之夜。

江曉媛整整糾結了半宿,每每恨不能立刻爬起來,跑去找祁連表達她百分之百不作死求包養的決心,然而總是起床起到一半,又舉棋不定了。她一邊哆嗦一邊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說不出口,一直想到睡著,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這天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好像落到了一個大小沼澤星羅棋布的地方,有一種長得和美髮店裡的塑料模特很像的怪物一直追她,沒有五官的臉上車軲轆一樣地滾著「是否啟程」幾個字,她一邊倉皇逃命,一邊還要注意腳底下的沼澤。

那些沼澤池剛開始很小,一步就能跳過去,隨後越跑越大、越跑越寬,江曉媛也越來越力不從心……

「我要是能飛就好了。」在毫無邏輯的夢裡,江曉媛異想天開地想。

然後她突然雙腳離地,整個人在無比驚慌與激動中騰空而起,並且非常省事地連雙翅膀也沒長,空中漫步起來。

她越飛越高,那些沒臉的怪物在巨大的沼澤旁邊站成一排,原地一蹦一跳地彷彿在歡送她,江曉媛看著它們,卻沒有感覺到任何靈長動物肉身上天的愉悅,她沒留意風輕雲淡、天高地迥,心裡反而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危機感,好像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掉下去一樣。

就在她這個不祥的想法剛剛升起,江曉媛突然腳下一空,劇烈的失重感傳來——

她狠狠地一抽筋,滿頭冷汗地在晨光熹微中醒了過來。

暖寶寶只剩下一點貼著皮膚的餘溫,也不知道是誰溫暖誰,江曉媛鼻頭都是涼的,她爬起來,跟那一直沒來得及還回去的沒臉祖師爺照了個面,心塞地把它頭衝下按在了桌子上,擦了一把莫名湧出來的眼淚。

江曉媛打了個寒戰,忽然知道了頭天晚上阻止她開口的那股力量是什麼——她從內心深處知道自己是沒有翅膀的,上了天,遲早會掉下來。

嚴格來說她已經掉下來一次了,儘管還沒有來得及總結經驗教訓,潛意識裡卻已經開始有了畏懼。

在半夢半醒這麼一個十分微妙的時刻,江曉媛透過沒臉祖師爺,直面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恐懼——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沒有什麼是可以長久保障的,沒有什麼是她的依仗,她心裡充滿了惶惶不安,像個在隨波逐流的葉片上苟且偷生的螞蟻。

江曉媛雙手撐在床邊,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把自己洗涮乾淨,捏著鼻子穿起了那件「hellokitty」的毛衣和桃紅長褲,最終沒勇氣把大蝴蝶結也裹在身上出去現世,只好用力抖了抖她的老夥計黑羽絨服,往美髮店的方向走去。

冷風灌入了她的脖子,江曉媛的大腦可能是剛剛開啟了潛意識領域的緣故,此時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給自己規划了一條清晰的道路——反正只要明光活著一天,就會想出無止無休的誘惑勾引她回覆那條致命的簡訊,哪怕祁連是世界首富,也不一定滿足得了她無窮的幻想,何況他幫忙是講義氣念舊情,不幫忙也是理所當然。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靠自己活出個人樣來。

江曉媛上午工作賣力極了,陳老闆冷眼旁觀,感覺出了不對勁,休息的時候特意跑過來問候:「你打雞血了?」

江曉媛誠懇地說:「老闆,我要在最短時間之內攢一筆錢。」

陳方舟點頭:「是嗎?真巧,我也想。」

江曉媛:「然後你說我去進修一下造型設計怎麼樣?」

「不怎麼樣,」陳方舟在數九寒天中把一盆冷水潑在了她臉上,「自行車還不會騎呢,就要開火箭,你要幹什麼,上天啊?地球裝不下你了吧?」

江曉媛:「你得給我鼓勵啊陳老闆,年輕人有夢想要鼓勵的。」

「去去去,」陳方舟伸手把她扒拉到一邊,「都做夢去了誰幹活?不開玩笑,哥跟你說,你起碼得有準高級技師的水平,進修才能學點東西,不然白花錢——再說出國進修一次好幾萬呢,就你那點工資,猴年馬月也攢不齊。」

江曉媛連忙攔住他的去路:「哎——陛下別走,臣正是因為這件事有本上奏!」

陳方舟:「有屁快放。」

江曉媛陪著笑:「店長,我跟你商量個事,你看看咱們店裡拓展點業務靠譜嗎?」

陳方舟驚恐地雙手抱在胸前:「你要幹什麼?電視里天天掃/黃打/非,咱們這小本經營,頂風作案的事可不能幹。」

江曉媛:「……」

她真沒看出豆大的陳店長竟有一顆這樣偉岸的猥瑣心靈。

陳方舟:「你到底有什麼事?直說吧,一會還有個翻了我牌子的客人等著呢。」

江曉媛:「美容美髮不分家,當然,美容什麼的還得進設備,不合算,那你看我們能不能兼職做造型設計啊?你看,經常有那種正要出席重要場合,但是沒時間回家洗頭的客人來洗頭髮順便吹個造型,你說咱們能不能連化妝服務一起包了?」

陳方舟:「你包啊?」

江曉媛就是這個意思,連忙狂點頭。

陳方舟嗤笑起來。

江曉媛眨了眨眼:「萬歲爺,您給個見解?」

「我能理解你想賺點外快的心,」陳方舟說,「孩子啊,一般兩種事賺錢,一種是別人都不會的,一種是別人都不願意乾的,你上大街上打聽打聽,有幾個女的不會化妝?人家用你啊?」

說完,陳老闆轉身就走。

江曉媛連忙邁開長腿追上他:「不不不,陳老闆,你聽我說。」

陳方舟顛起小碎步,將跨扭成了一個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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