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埃德蒙·唐泰斯 第四十八章

「駱隊, 二十分鐘以前, 附近一處國道入口處的監控顯示, 大約有十幾輛車開往目的地, 懷疑是嫌疑人。」

「駱隊, 肖海洋和郎喬他們倆在附近, 我讓他們原地待命, 可是現在他們倆聯繫不上了……」

駱聞舟:「還有多遠?」

「馬上到, 無人機就位——」

「聞舟, 」電話里的陸有良忽然低聲說,「今天這件事是我做主批准的, 也是我的主意, 萬一出了問題,我……」

「駱隊,廠房附近有血跡和疑似交火的痕迹,沒看見郎喬和肖海洋。」

駱聞舟閉了閉眼,打斷了陸局:「不是您, 陸叔, 我知道, 是費渡那個混賬安排的。他還讓您瞞著我,這我也猜得出來。」

陸局一想起費渡臨走前那個神神叨叨的「心誠則靈」, 就心塞得說不出話來,沉默了好一會,他才說:「……我問過他為什麼, 他沒說實話——為什麼?」

呼嘯的風聲和警笛聲協奏而鳴, 車燈交織在黑鍋一般的天幕下,在空曠而荒涼的濱海打出老遠。

駱聞舟的喉嚨微微動了一下:「因為朱鳳。」

陸有良:「什麼?」

「因為朱鳳、楊欣、師……傅佳慧,這些人和張春齡他們那些通緝犯不一樣,不顯眼,其中很多人做過的事甚至談不上犯罪,轉身就能隨便找地方隱藏,平時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什麼不一樣——但他們就好像戰後的地雷,如果不能安全引爆,以後會貽害無窮。所以必須要有一根『引線』。」

張春久被捕,張春齡被通緝,春來集團已經是強弩之末。

這一年來,整個春來集團不斷被削弱,乃至於現在分崩離析,張春齡身份曝光,又在逃亡途中,身邊很容易混進朗誦者的人——范思遠能無聲無息地劫走費渡就是個證明——想要讓張春齡死於非命並不難。到時候這群可怕的「正義法官」們會功成身退,悄無聲息地沉入地下,恐怕再難找到他們了。

這根引爆他們的「引線」必須給他們更大的危機感,必須能填補他們空出來無處安放的仇恨——這種時候,還有什麼會比一個「黃雀在後」的「幕後黑手」更能作為他們狂歡的理由呢?

費渡扣下張東來,不單是為了抓捕張春齡、誘出朗誦者,恐怕他還準備迅速激化雙方矛盾,這樣一網撈起來,抓住的所有人全都會是「非法持槍的黑社會分子」,沒有人能逃出去……

費渡這個瘋子!

「瘋子」算計來算計去,不知道有沒有算計到自己奄奄一息的慘狀。

他脖子上虛扣著一個活動的金屬環,金屬環的另一端連在無知無覺的植物人費承宇脖子上,在暴力下保持了短暫的安靜,總算沒機會再「妖言惑眾」了。

周圍三四個槍口同時對著他,一把槍抵在他後腦上,保證稍有風吹草動,就能將他打成個篩子。

費渡有些直不起腰來,乾脆靠在了槍口上——背後持槍的那位手很穩,一動不動地任他靠,就是質地有點硬,不太舒服。

他開不了口,於是沖「從天而降」的張春齡眨了眨眼,那雙被冷汗浸得發紅的眼睛裡竟還能看出些許揶揄的味道,彷彿是覺得張春齡這時候還要捏著鼻子保下他非常有趣。

張春齡對他是眼不見心不煩,目光在沒有人樣的「屍體」費承宇身上掃了一眼,直接落到了范思遠身上。

不知為什麼,范思遠在看見張春齡的一瞬間,搭在輪椅上的手突然發起抖來。

張春齡冷冷地說:「聽說你要見我,我來了。」

「張春齡。」范思遠把這名字含在嘴裡,來回嚼碎了三遍,他那因為疾病而渾濁的眼睛裡泛起近乎迴光返照的亮度,裡面像是著起了兩團火。

費渡冷眼旁觀,忽然有種錯覺,他覺得這一瞬間,他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一點人的氣息。

說來奇怪,張春齡其實已經是窮途末路的一條落水狗,一時疏忽,還被費渡抓住痛腳,成了這盤「黑吃黑」遊戲里最大的輸家。從朗誦者的角度看,無論如何也應該是費渡這個「通吃」的更危險,更「惡毒」。可是范思遠嘴裡說著費渡「可怕」,卻並沒有表現出對他「可怕」的足夠敬意,在他面前依然能遊刃有餘地裝神弄鬼。

反倒是面對彷彿已經「不值一提」的張春齡時,他竟然失態了。

神明和惡鬼都是不會失態的,只有人才會。

范思遠枯瘦的後背拉成了一張弓,脖頸向前探著,用一種複雜難辨、又近乎空洞的語氣開了口:「十五年前,327國道上,有個叫盧國盛的無業青年,夥同一男一女兩人,連殺了三個過路司機,被警察通緝後神秘失蹤,是你收留了他。」

張春齡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十三年前,有一個走火入魔的犯罪心理學者連殺六個人,被警察秘密追捕,也是我收留了他,我餵了他骨頭、給了他窩,事到如今,他卻要來反咬我一口。」

范思遠的信徒們紛紛露出彷彿信仰被褻瀆的憤怒,「信仰」本人卻毫無觸動,范思遠好像沒聽見張春齡說什麼:「盧國盛藏匿在羅浮宮,一次不慎留下指紋,引起警察注意,警方追加懸賞搜索他的下落,一個禮拜收到了二十多個舉報電話,有一些舉報人言之鑿鑿,但是不管警察多快趕去,全都一無所獲——因為你們在市局裡有一雙通風報訊的『眼睛』。」

「有個警察起了疑心,在案件被擱置之後,他開始獨自私下追查,一直順著蛛絲馬跡查到了羅浮宮……但在調查取證的關鍵時候,他選錯了搭檔,信錯了人。」

「有這件事,」張春齡平靜地說,「我們被迫放棄了羅浮宮,我記得那個多事的警察好像是叫……」

密道盡頭偷聽的肖海洋死死地握住了拳頭,突然一言不發地往前湊去。

郎喬吃了一驚,連忙追上去,一邊死命拽著肖海洋,一邊拿出了通訊設備打算聯繫支援,誰知一看手機才發現,地下沒信號!

怪不得她手機這麼消停!

郎喬汗毛倒豎,一不留心,肖海洋已經鑽到了密道口,隨後,他突然不知看到了什麼,猛地後退一步,自己縮了回來。郎喬有點奇怪,小心翼翼地順著他的目光一掃,立刻捂住嘴——沒人告訴她「人質」居然是費渡!

費渡是怎麼攪合進來的?

他為什麼會在這?

他在這幹什麼?

現在是什麼情況?

郎喬和肖海洋一瞬間交換了幾個眼神——然而溝通既沒有成效也沒有默契,只發現對方和自己一樣六神無主。

下一刻,一顆子彈倏地射向費渡,兩個年輕人心臟陡然揪緊,郎喬差點直接衝出去——子彈和費渡擦肩而過,令人震驚的是,張春齡看起來比他倆還緊張。

范思遠開槍的瞬間,張春齡肩膀倏地繃緊,他身後所有人一起舉起槍對準了輪椅上的范思遠,氣氛陡然緊張。

「不准你叫他的名字。」范思遠的聲音好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不准你叫他!」

他警告費渡不許提起「顧釗」的時候,是冰冷而儀式化的。彷彿顧釗是塊高懸於龕上的牌位、是個象徵,理論上神聖不可侵犯,他出於職責守護。

可是此時,他面對張春齡,麻木多年的反射神經卻好像突然復甦,范思遠像個剛從漫長的冬眠中醒來的人,裹在他身上那層堅不可摧的冰一寸一寸皸裂,壓抑多年的悲憤重新蘇醒,褪色的、不真切的記憶死灰復燃,他的喉嚨裡帶了顫音。

郎喬一推肖海洋,沖他做了個「駱」的口型,又把沒信號的手機給他看,用眼神示意他——我在這看著,你出去找駱隊他們。

肖海洋面色凝重地搖搖頭。

郎喬瞪他——不是逞英雄的時候!

肖海洋沖她做了個手勢,又搖搖頭——郎喬看懂了他的意思,這小眼鏡說,他方才是悶頭跟著自己衝進來的,這裡地形太複雜,他出去就找不回來了。

郎喬:「……」

肖海洋指了指郎喬,又指了指自己,比了個拇指,一點頭,意思是「你快去,我留在這看著,我有分寸,你放心」。

郎喬不能放心,然而此時別無他法,她看出來了,多耽擱一秒沒準都會發生不可想像的事。

郎喬一咬牙,把她的護身符——摔碎了屏的手機往肖海洋手裡一塞,轉身往密道外鑽去。

范思遠的控訴仍在繼續:「……線人……那些垃圾們背叛他,爭著搶著作偽證,他的好兄弟、好朋友,一個個不聲不響,沒有人替他說話,沒有人替他伸冤,區區五十萬和一個隨處可以複製的指紋膜,他們就認定了他有罪,他的檔案被封存,人名被抹殺……」

張春齡毫無觸動:「這是警察的問題,你不能安在我頭上。」

「你說得對,這就是冷漠又沒用的警察,」范思遠說,「想把你們徹底毀掉,我只能選擇這條路。」

變態如張春齡,聽了這話,一時也忍不住匪夷所思:「你當年殺了人,把自己弄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