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埃德蒙·唐泰斯 第四十章

駱聞舟不用去仔細查, 也能從衛蘭這種無法無天的語氣里大概推斷出她是個什麼人, 看著費渡的視線越發山雨欲來, 他沒發作, 一直等衛蘭掛了電話, 才沉聲問:「你答應了她什麼?」

「照顧衛衛。」

駱聞舟緊接著又問:「你什麼時候聯繫上她的?」

費渡目光一閃, 這個事情要說起來, 那可是小孩沒娘, 說來話長了。

駱聞舟:「嗯?」

「我剛出院的時候, 」費渡惜字如金地回答,隨後不知是睫毛又把眼鏡片刮花了還是怎樣, 他認認真真地擦起了眼鏡, 並乾脆利落地轉移了話題,「有蘇程自首作證、有張東來發的照片,幸運的話,也許還能把跟蘇程接過頭的人引渡回國,你覺得以這些條件來看, 申請逮捕張春齡可以嗎?」

駱聞舟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費渡並不接招, 抬手把他敞穿的外衣扣子繫上一顆, 目光順著他被衣服勾出的腰線掃過,眼角一眯:「張東來那條狀態更新時間是五分鐘以前, 我能看見,張春齡兄弟也會看見,再不快點, 可就來不及了。」

「等我回來再找你算賬!」駱聞舟抄起電話, 轉身就跑。

他只是聽了個冰山一角,就知道費渡隱瞞的事不止這些,駱聞舟心裡隱約覺得不對,然而此時迫在眉睫,已經無暇仔細追究。

費渡一直目送駱聞舟的背影離開,然後他雙手撐在旁邊的窗台上,長長地吐出口氣。

過了午夜,就到了農曆年的最後一天。

生肖交替、爆竹解禁。

調查組在從費渡那裡「意外」得知張東來兄妹秘密出國後,立刻加強了對春來集團和張家兄弟的監控,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盯著張家,每一輛進出車輛都要仔細排查,確保張春久和張春齡兄弟在調查組視野中。

東八區時間,凌晨一點半,一聲巨響驚醒了夜色,風平浪靜的張家好像什麼東西炸了,窗戶碎成了渣,舌頭似的火苗緊接著奔涌而出,奉命緊盯張家的「眼睛」驚呆了,然而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上報,就先收到了配合逮捕張氏兄弟的命令。

燕城這種地方,再低密度的小區也有近鄰,偏巧有風,乾澀的風推著詭異的大火到處亂竄,眨眼間已經一發不可收拾起來,呼救聲和著尖銳的火警警報聲音此起彼伏,警察與同步趕到的調查組把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火場里有助燃物,越是壓制,氣焰就越高,熱浪幾乎驅散了冬夜的寒意,消防隊不斷叫增援,使盡了渾身解數,片刻後,一輛足能以假亂真的消防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外圍,全副武裝的「消防員」們進進出出,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又開走的。

足足半個多小時,火勢才算控制住,警方迫不及待地衝進去搜查,只看見一片狼藉、人去樓空!

至此,被要求保持通訊暢通的張春久失去了聯繫,確定已經潛逃。

呼嘯的警車賓士而過。機場、火車站、交通路網,乃至周邊省市全部接到逮捕張春久和張春齡的協查通知。

與此同時,已經金蟬脫殼的張春齡瞪著「張東來發的照片」,神色極其陰沉地聯繫上跟在那倒霉兒子身邊的人:「張東來那混賬……什麼!」

張東來失蹤的消息也終於紙里包不住火,從大洋彼岸傳了回來。

凌晨兩點一刻,東壩河附近發現了一輛被遺棄的消防車,遍布各處的天網系統中終於在附近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監控中顯示,一輛黑色商務轎車裡有疑似張春久和張春齡兄弟的人,越過東壩後,正在往東南出城方向行駛。

路障、無人機緊急出動。與此同時,監控著春來集團的調查組發現,春來集團一個留守值班的高管無聲無息地換了衣服,扮成一個送外賣的,背著個外賣人員常見的大包乘車離開,也是往東南出城方向!

調查組立刻派出跟蹤人員,綴上了那個自以為隱蔽的人。

「追!立刻追!」

「等等!」帶人趕到的駱聞舟只聽了一耳朵就覺得不對——沒什麼根據,只是以張春久的經驗和反偵察能力,不該被人這麼快發現蹤跡,「等一下,我建議再仔細排查一下近幾天張家附近的監控……」

「駱隊,那輛消防車裡掃到了張春久的指紋。」

「駱隊,你看看這個。這是附近一輛私家車的車載監控。」

警方地毯式排查了那輛被遺棄的消防車周圍,其中一輛私家車的車載監控角度正好,拍到了假消防車上的人棄車潛逃的一幕,其中一個男人一邊走,一邊把身上的偽裝往下剝,那人走路的姿勢、細微的小動作……

他突然若有所覺地轉過臉來四下看了一眼,監控拍到了正臉,正是張春久本人!

「這是張春久嗎?是嗎?」一個調查員沖駱聞舟嚷嚷,「你們在市局待了這麼多年,認不錯吧?不惜代價把他追回來!」

天羅地網似的追捕在寂靜的東南城區鋪開,等著一頭撞上去的毒蟲。

費渡開著窗戶等待夜風,忽然旁邊輪椅的聲音「吱吱呀呀」地傳來,他頭也沒回,說:「傷員怎麼也不好好休息?」

「睡不著。」陶然推著輪椅,磨磨蹭蹭地挪到他身邊。

費渡扶住輪椅扶手,回手關上窗戶,又脫下外套搭在他身上。

陶然作為一個脆弱的木乃伊,沒有推辭他的照顧,他在光線晦暗的樓道里發了好一會呆。

「師娘把師父的遺物給我的時候,我也沒睡著覺。那封遺書我每一個標點符號都能背下來,我覺得它比什麼窮凶極惡的歹徒都可怕。我對著那封遺屬看了一宿,第二天自以為已經做好了準備……」 陶然低頭苦笑了一聲,「沒想到準備的方向不對。」

老楊說「有些人已經變了」,說來真是諷刺,因為現在看來,罪魁禍首恐怕並不像他們最初揣測的那樣,被什麼金錢權力腐蝕,人家是堅如磐石、從一而終的壞,反倒是保存這封遺書的人,被風刀霜劍削成了另一種形狀。

陶然啞聲問:「張局到底為什麼?他缺錢嗎?缺權力嗎?」

「我想可能是因為這個。」費渡摸出手機,把一張黑白的舊照片遞給陶然看。

那是一張合影,相當有年頭了,照片上有十幾個孩子,幾歲到十幾歲不等,全體面無表情,站成兩排,簇擁著兩個男人,那兩個男人一個西裝筆挺、抬著下巴,另一個滿臉油光,還謝了頂,一人捏著一角,共同捧著一張紙板,上面寫著「愛國華商周氏集團捐贈」云云。

神氣活現的中年男人們和周圍死氣沉沉的孩子們對比鮮明,仔細一看,幾乎能讓人看出些許恐懼的意味來。

照片一角寫著「燕城市恆安福利院」,日期大約是四十多年前。

「這是陸嘉剛剛發過來的,他們找到了周雅厚當年的助理。」

老東西周超一開始不配合,後來被追殺者嚇破了膽子,得知自己行蹤已經敗露,不配合唯有死路一條,他年紀雖大,卻依然怕死,二話不說就全交代了——照片上那個代表周氏集團送捐款的就是周超。

「恆安福利院,」陶然借著燈光仔細看了看,「是……蘇慧曾經住過的那家?哦,我好像看見哪個是她了。」

「你再仔細看看,上面還有熟人。」費渡說,「縮在角落裡的小男孩,還有站在福利院院長旁邊的少年。」

小男孩約莫有五六歲,瘦得像個小蘿蔔頭,緊緊地攥著那少年的衣角,陰鬱的目光從畫面上射出來,垂在身側的小拳頭是攥緊的。陶然乍一看覺得男孩有些眼熟,皺起眉仔細辨認了好一會,他突然從這張經年日久的黑白照片上看出些許端倪。

陶然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費渡:「這……這是……」

那男孩沒有巴掌大的臉上好像只能裝下一雙眼睛,五十多年錦衣玉食的生活也沒能將年幼時長在骨子裡的削瘦帶走,眉目間依稀能看出長大後的影子——陶然想起自己無數次看見過的、陸局桌上那張他們年輕時的照片:「這不可能是張局吧?」

「春來集團的大老闆不愛露面,但公共場合下的照片也有,」費渡用手機搜羅了片刻,在網上找到了一張張春齡年輕些的照片,放在院長旁邊的少年身邊,「像嗎?」

「張局……張春久和張春齡是恆安福利院里出來的?孤兒?」陶然艱難地調整了一下坐姿,「不,等等,我記得你們說這個福利院是個販賣人口的窩點,那……」

「陸嘉說,當年那個接受捐贈的院長名叫『郝振華』,燕城人,出生於19XX年5月,有名有姓有籍貫和出生年月,能查到他的下落嗎?」

「你等等。」陶然一掃方才的頹廢,示意費渡把他推進辦公室,開始打電話查。

有了具體信息,查起來方便得多,陶然一邊道歉,一邊叫醒了一串昏昏欲睡的值班人員,片刻後,隨後居然真的打探到了一個年齡與姓名對得上的。

「是有這麼個案子——死者郝振華,男,當年四十六歲,死於刀傷,兇手敲開他家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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