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埃德蒙·唐泰斯 第三十二章

「恆安福利院原址就在在燕城市郊, 不過年代太久遠, 那邊早就改成滑雪場了, 」臨時落腳的度假別墅里, 周懷瑾把從他家老菲佣那裡拿到的東西展示給眾人看, 「這個人——這個女孩叫蘇慧, 費總跟我說過, 這是個很重要的人物, 她就曾經是恆安福利院收養的女孩之一。」

在座的一圈都沉默, 因為除了周懷瑾,沒有人不知道「蘇慧」, 不用他特意強調。

蘇慧出賣親生女兒換錢, 繼而犯罪又升級,利用自己的女兒拐賣其他女孩,拐、賣、殺一個全套,還把這一套傳了三代人。

老照片上的少女天生眉清目秀,稍作打扮, 能夠得上一段賞心悅目的人間風景, 誰能看出她手上的血債累累呢?甚至直到她死後十幾年, 罪行才大白於天下。

令人如鯁在喉的是,在這起橫亘二十多年、聳人聽聞的犯罪里, 三個罪魁禍首的結局都不能盡如人意——蘇落盞未滿十四周歲,免於刑事處罰,而蘇筱嵐和蘇慧都已經壽終正寢, 躺在女孩們的屍體上醉生夢死, 最後,除了虛無縹緲的丁點聲名,終身沒有為此付出過任何代價。

「民辦福利院的收支平衡一直是個問題,一般最後就是兩條路,要麼想辦法『民轉公』,要麼找到固定的長期捐助,早年間有一些海外華僑華人投建捐助的福利院,恆安就是其中一家,後來大概是因為捐助人意外身亡,這家福利院無以為繼,也就不了了之。」周懷瑾頓了頓,「它的捐助人就是周雅厚——方才我就在想,楊波的母親和蘇慧都是孤兒,又都來自燕城,那個年代城市又沒有擴建,燕城能有多少人口,能有幾家福利院?她們有沒有可能來自同一家福利院?」

「長得漂亮的被高價賣到國外,挑剩下的,就和人販子接頭,流入人口買賣市場。」駱聞舟想了想,略微一點頭,「這個想法有一定道理,但也有個小問題——照他們這個『養孩子賣孩子』的做法,恆安福利院不但有收入來源,還應該很有賺頭才對。就算沒有周雅厚這個捐助人,應該也不至於倒閉吧?」

肖海洋說:「那也可能是東窗事發,被查封了?」

「福利院因為販賣人口被查封,這種事就算沒能轟動一時,肯定也會留下記錄。」駱聞舟搖搖頭,「不會消失得這麼無影無蹤。」

眾人一時間也是累,也是沒什麼思路,全都安靜下來,好一會沒人吭聲。

這時,周懷瑾忽然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我想……我打算馬上回周家老宅一趟。」

見眾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周懷瑾又說:「我順著我母親的指引,隨便找了個度假的借口離開周氏總部,找到那個老菲佣以後,從她嘴裡聽到了這些駭人聽聞的事,之後我就直接回國找費總了,沒來得及、也沒想到要去仔細調查周雅厚——如果所有的事真的和他當年捐助的福利院脫不開關係,我覺得,只要是人做過的事,就不可能完全沒有痕迹,一定有線索。」

「要真是這樣,那我現在倒是能理解,他們為什麼要窮凶極惡地追殺你了,」駱聞舟緩緩地說,「周先生,你一個人出國恐怕不安全,要不等兩天,我想辦法找人……」

「我可以陪同,」陸嘉在旁邊插話說,「我可以多帶幾個兄弟,陪著周總一起去,放心吧,花錢請的私人保鏢團也不會比我們更穩妥。」

「出國又不是隨便飛一趟海南島,」駱聞舟皺了皺眉,「你們現在臨時辦簽證恐怕不太方便。」

「簽證辦好了,都是現成的,」陸嘉一笑就見牙不見眼,看著格外招財,「費總之前說,今年的員工福利就是讓我們集體出國玩一圈,本來還以為白辦了,現在看倒是正好。」

駱聞舟一愣:「什麼時候的事?」

陸嘉:「去年秋天,他剛出院那會兒張羅的。」

周懷瑾忍不住睜大了眼睛——費渡曾經約他在醫院見面,給他細數了鄭凱風謀殺周峻茂一案中的可疑細節,還提示他回去查看他母親的遺言,自己走後沒多久,費渡又立刻著手讓陸嘉他們準備出國……世界上那麼多國家、那麼多景點,為什麼他偏偏把「度假」目的地安排在那裡?

他是從那時候就開始布置了嗎?

周懷瑾都聽得出來,一個比一個敏感的刑警們當然更明白,陸嘉十分泰然地接受著眾人的注目禮,並不解釋,只是意味深長地一笑:「我這就去訂行程。」

「明天一早分頭行動,」駱聞舟第一個收回目光,「你們去查周家老宅,我們這邊去找找有沒有恆安福利院的蛛絲馬跡,隨時保持聯繫,千萬注意安全——現在什麼都別想,抓緊時間休息,養精蓄銳。」

眾人習慣於聽他發號施令,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各自回房,打算借著難得一住的六星,把頭天晚上睡貓窩的委屈補回來,肖海洋的腳步卻是一頓,看向光動嘴沒動地方的駱聞舟:「駱隊,你還不睡?」

「小武那邊還沒消息,我有點不放心,再等一等。」駱聞舟擺擺手,「你先去。」

肖海洋「哦」了一聲,被他糊弄走了。

偌大的客廳里只剩下駱聞舟一個人,他站在落地窗邊,一抬頭正看見懸在中天之上的獵戶座。並列的三顆大星星勾勒出光芒璀璨的「獵戶腰帶」,緩緩地橫陳在如洗的夜空之中。

駱聞舟原本拿出了煙盒,捏在手裡看了看,不知想起什麼,又給塞回到兜里,他推開窗戶,借著冬夜的寒風醒神。方才的隻言片語,讓駱聞舟難以抑制地想念費渡,雖然分開的時間還不如出趟短差長,他卻有點一輩子都沒見過費渡了的錯覺。

費渡剛出院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倆關係很微妙,費渡滿口甜言蜜語,沒一句實話,他一方面告誡自己不能操之過急,一方面又恨不能馬上把人抓在手裡。

駱聞舟記得費渡那時精神很差,好像隨時隨地都能靠在哪睡過去,連駱一鍋都不怎麼搭理,偶爾能看見他坐在陽台上發獃,一不吭聲,就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那時他心裡都在想什麼?

這時,有人在他身後突兀地出聲:「費總說,所有的事都應該有個源頭,那些看起來匪夷所思的人,往往也有匪夷所思的過去,追溯到那個源頭,有些事能簡單很多。」

駱聞舟一回頭,看見陸嘉吊著胳膊溜達過來,胳膊上的槍傷對他來說就好像擦破點油皮,毫無影響,陸嘉隨手從付費的小冰箱里發出了一大盒堅果,開了蓋遞給駱聞舟:「你吃不吃?」

「……不吃,」駱聞舟看了看陸嘉手背上的小坑,「把八塊腹肌吃沒了,以後我拿什麼施展美男計?」

陸嘉被駱聞舟人模狗樣下的厚顏無恥嚇得一哆嗦,連忙又開了一瓶可樂,給自己壓驚。

「你在想什麼?」陸嘉問,「想費總為什麼能事先做這麼多安排嗎?」

「周峻茂和鄭凱風為了謀奪周家家產,聯手殺了周雅厚,十幾年後,他們公司還沒在國內扎穩腳跟,先找人撞死了絆腳石,一個是謀財害命,一個是買/凶/殺人,雖然看起來手法不太一樣,但其實兩起案子有相似之處——都是協作犯罪,都需要合謀共犯之間有某種程度的信任,都是偽裝成意外的謀殺,」駱聞舟低聲說,「周峻茂和鄭凱風兩個人會像『狗拉三攤屎』一樣,每次都換人合作,把自己的把柄丟得滿世界都是么?所以兩起案子之間一定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這是合理推測,他事先做了安排也不奇怪,只是比別人想到得稍微早些而已。」

陸嘉穿著短袖,就著窗外的寒風嘬冰可樂,寒暑不侵似的,他靜靜地看了駱聞舟一眼,沒吭聲。

駱聞舟頓了頓:「怎麼,你怕我會覺得他心機太深,未卜先知得太可疑嗎?」

陸嘉不置可否地一聳肩:「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我們這種……揣著秘密和創傷,跟別人隔著一層什麼的人。」

「兄弟,」駱聞舟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老替有主的人這麼操心,出去是很容易挨揍的。」

陸嘉「哈哈」一笑:「費總救過我的命,為了他,挨頓揍算什麼?」

駱聞舟:「費渡對你們很好。」

陸嘉:「對你不好嗎?」

「一般吧,就會嘴上哄人,在家從來不主動幹活,支一支動一動、撥一撥才轉一轉,沒事還老氣我,」駱聞舟先是面無表情地矜持說,「很欠教育。」

陸嘉無言以對,一臉「狗男男天天顯擺」的唾棄表情。

駱聞舟又綳不住笑了:「你剛說的『創傷』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他從來沒提過,」陸嘉猶豫了一下,說,「就是一種感覺,那種不信任外人、朝不保夕的感覺。有時候你覺得離他很近,觸手可及似的,他一抬眼看過來,忽然就又遠了。」

駱聞舟一頓。

費渡一度模糊的記憶,停不下來的咳嗽,奇怪的應激反應,地下室前緊繃的身體……這是典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可是那天費渡到底也什麼都沒說,又給他混過去了。

那一段曾經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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