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埃德蒙·唐泰斯 第三十章

「他說了什麼?」

「他說……『人是一種很奇特的動物, 比如鍛煉身體, 高強度的劇烈無氧運動和長時間低消耗的走路結合, 比一直保持中等強度的慢跑效果好得多, 鍛煉精神的時候道理也是一樣, 只是一成不變的打罵, 她會適應、麻木, 甚至會打擦邊球試著造反, 所以關鍵是你平時要塑造一個規矩和氛圍, 要賞罰分明,她做得好的時候, 你要適當給她獎勵, 觸犯規則的時候,就要給她最嚴厲的懲罰,方才這個強度就可以,你要一下擊潰她』……」

調查員暫停了公放的錄音筆,抬頭看向對面的男人。

潘雲騰已經被輪番審問了半個禮拜, 堪堪保持著鎮定, 眼睛裡卻已經冒出了血絲, 他表情本來有些木然,可這木然的表情卻在錄音聽了一半的時候就裂開了,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了看調查員,又緊緊地盯著那小小的錄音筆,彷彿裡面會蹦出個妖怪來:「他……是這麼說的?」

「范思遠的原話, 證詞上有費渡的確認簽名, 」調查員說,「你需要看看嗎?」

費渡和潘雲騰完全是兩個極端,一個是有問必答,一個是嘴如河蚌。張春久說出畫冊計畫不是他命名的,把潘雲騰推上了風口浪尖,然而他除了承認第二次畫冊計畫是自己命名的以外,始終一言不發。

「你知道範思遠沒死,」調查員盯著他的眼睛,「所以命名了第二次畫冊計畫。」

潘雲騰的坐姿有些僵硬。

「你匿名舉報花市區分局王洪亮參與販毒,利用你的職位,走的是特殊渠道,那封舉報信的後半段,你影射老局長張春久玩忽職守,甚至有意包庇,還質疑了他在任期間刑事犯罪率低得有問題。由於後半段的質疑毫無根據,被截取扣留了——舉報材料是誰給你的?」

「我作為一個公民,有匿名舉報不法分子的權利,也有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和自由不因此受到威脅的權利!」潘雲騰咬著牙說,「誰給你們的權力強制我說出消息來源?」

調查員:「匿名舉報可以,但沒說你可以匿名誣陷、匿名信口開河。」

「王洪良證據確鑿,這是誣陷嗎?」

「那針對張春久的指控呢?也有證據嗎?如果有,請拿出來。」

潘雲騰微微一哽。

「全憑猜測,」調查員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旁邊的錄音筆,「潘教授,那你猜出范思遠是這種人了嗎?」

潘雲騰目光略微一閃,盯著那錄音筆一言不發。

「你為什麼會允許一個剛入學的學生加入畫冊計畫?」

潘雲騰兩頰一緊。

「因為我看了他的作業,他提交過關於『惡性刑事案件中受害者』和『群體性犯罪』的論文,那正是范思遠當年走火入魔之前的研究領域!」

「我……」

「你以為他是范思遠派來的,你以為他加入畫冊計畫的目的和你一樣!你沒想到他是這些論文的受害人。」調查員一拍桌子,「潘教授,你是業內前輩,現在又為人師表、廣受敬重,你就跟這種人同流合污?」

潘雲騰:「我不是……」

「抓捕盧國盛的時候,你旁聽了審訊,」調查員冷冷地說,「那我不知道你聽到那一段沒有,馮斌被殺案中,有一神秘的『向沙托夫問好』,還有一個代號『A13』的人物,是他們讓盧國盛一步一步暴露,你猜這是誰安排的?我再告訴你,關於這點,陸局親口質詢過傅佳慧,她沒有否認。他們拿無辜的未成年人當道具、當祭品,潘教授,這件事你一點也不知情嗎?」

潘雲騰忍無可忍地摘下眼鏡,手肘撐在桌上,雙手用力搓揉著憔悴的臉頰。

「教授,你的良心呢?」

「王洪亮的舉報材料……是嫂、傅佳慧拿給我的。」

聽他終於開了口,調查員暗地裡長吁了口氣,示意旁邊的工作人員記錄。

「我看完以後很震驚,問她這東西是哪裡來的,她說是其中一個受害人的弟弟,叫陳振,輾轉求到了她一個老朋友那裡。我不敢輕信,暗地裡見了陳振一面,還想辦法回顧了陳媛案的細節,發現那女孩確實死得很蹊蹺,如果這件事屬實,那我知道了,就肯定不能不管。可是有一點很奇怪,我問傅佳慧,我早就離開市局了,為什麼她會來找我,為什麼不直接把這些東西交給張春久?就算經過我,我也是就近找老張解決,我不可能說越過他,把這件事捅到上面去,這讓老張怎麼辦,不是陷他於不義么?沒有這麼辦事的。」

潘雲騰緩緩地抬起頭:「傅佳慧說……她說『誰不知道這件事歸他管?你覺得他會管嗎?你還不知道顧釗和老楊是怎麼死的,對吧』?然後她拿出了老楊的遺書給我看,我才知道,原來三年間他殉職的時候,正在私下裡重新調查當年顧釗的案子,我看了他偷拍的照片,只差一點就要找到這些通緝犯的聚集窩點,這時候他一個人的力量已經不夠了,必須要找人協助,他犯了和顧釗一樣的錯,信了不該信的人。」

「『不該信的人』指的是張春久。」

「我想不出還有誰。」潘雲騰低聲說,「我逼問她,她所謂的『老朋友』究竟是誰,才知道他……他居然沒死。」

後面這個「他」指的顯然是范思遠,調查員追問:「你和范思遠接觸過嗎?你親眼見過他本人嗎?」

「……嗯。」

雖然早有預料,但是乍一聽他確定了那個人的死而復生,調查員還是倒抽了一口涼氣:「什麼時候?」

「今年夏天,七月底,我想想……應該是七月的最後一天。那天老陸家裡人不在,就他自己,乾脆來我家吃飯,我妻子算是他遠房表妹,當年我們倆認識還是老陸介紹的,兩家人關係一直不錯。還沒吃完,他就接了個電話,我聽見他叫了聲『嫂子』,就知道是傅佳慧找他,當時我心裡『咯噔』一下,隱約覺得有什麼事,傅佳慧在電話里說,楊欣學校里有個什麼事,她出差了,想求他幫忙,老陸一聽,飯都沒吃完就急急忙忙走了,他剛走不到五分鐘,我家門鈴響了。」

「范思遠去過你家?」調查員坐直了,語速不由自主地快了幾分,「一個死而復生的連環殺手站在你面前,你居然沒報警?」

「因為傅佳慧和他在一起。」潘雲騰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他坐在輪椅上,老了,老得不像樣,如果不是那個神態沒變,我差點沒認出他來,他進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好久不見了,小潘,你想不想知道出賣兄弟的人到底是誰。』」

「他讓你幹什麼?」

「他沒讓我幹什麼,」潘雲騰的目光有些放空,苦笑了一下,「舉報材料我已經提交了,第二次畫冊計畫我也啟動了,沒什麼事用得著我,他說他只是來告別的。讓我借著第二次畫冊計畫好好看看,一切都快結束了。」

一切都快結束了。

臘月二十七,春運已經如火如荼。

不到凌晨五點,周懷瑾被一陣嘹亮的的五環之歌吵醒。

出於對他人身安全的考慮,周懷瑾沒再回酒店,他的臨時住所變成了駱聞舟家的客廳——房間都讓給傷員和女孩住了,其他老爺們兒都橫七豎八地隨便找個地方一窩一躺,一人滾了一身貓毛。

周懷瑾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駱聞舟接起了電話。

駱聞舟坐在陽台上的小藤椅上,面前的煙灰缸滿得要爆,也不知道他抽了多少根,天還沒亮,他衣裝整齊,眼神清醒,不知是早起了,還是壓根沒睡:「喂,陶然?」

陶然坐在輪椅上,醫院走廊兩側睡滿了捨不得出去住賓館的外地病人家屬,人雖然多,卻沒幾個醒著的,只有兩個調查組的人在重症門口跟醫生交流著什麼,顯得有些寂寥。

陶然半天沒啃聲,駱聞舟看了一眼表,忽然有點不祥的預感。

「聞舟,師娘沒了。」

駱聞舟一愣,心裡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傅佳慧生前和他關係並不好,那天在病房外面聽見她和陸局的對話,他更是一時沒理清該怎麼面對她,現在倒是省了,「我們是故事的朗誦人」,倒成了她的遺言。

有幾個沒睡實在的,跟周懷瑾一樣被他歡快的電話鈴聲驚動,眼見駱聞舟表情不對,都默默地坐起來看著他。

電話信號從呼嘯的北風中穿過,連載著的聲音都帶上了幾分嚴寒意味,陶然問:「楊欣……楊欣還沒找到嗎?」

這時,陸嘉吊著受傷的手,從卧室里出來,駱聞舟那件寬鬆款的外套他系不上扣,只能局促地披在身上,臉上還有那天晚上半夜驚魂留下的劃傷和淤青,走到哪都極有存在感。

「那天有人冒充計程車司機,把費總送到別墅,之後我們想辦法跟上了他們,發現他們徑直出城了,到了臨近濱海的L市,在附近一個名叫『西二條』的縣城落腳。」

肖海洋把擦完的眼鏡戴上,帶著點鼻音說:「我知道那,小商品批發市場,附近開網店的、批發市場的都去那拿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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