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埃德蒙·唐泰斯 第二十六章

「現在是什麼情況?」駱聞舟後背上突然冒出一層冷汗, 「等等——你幹什麼去?」

「換身衣服。」費渡轉身走上二樓。

駱聞舟被他這四個字里的信息量砸得眼前一黑, 沒來得及追上去, 方才一直被他忽視的靜音手機就變本加厲地閃爍起來。

「聞舟, 是我, 」最先把電話打進來的是陶然, 陶然飛快地說, 「師娘還沒搶救完, 但是調查組的人已經來了, 到底怎麼回事?楊欣怎麼樣了,你那邊有消息嗎?」

「我……」駱聞舟剛一開口, 手機就提示另一個電話要接入, 他一看來電顯示的「郎喬」,只好轉頭對陶然說,「你先等一下——小喬?」

「謝天謝地你接電話了,」郎喬有點哆嗦,「小眼鏡剛才一直聯繫不上你, 老大, 幾件特別重要的事——那一串假冒偽劣人身份基本能確定了, 就是當年畫冊計畫中未結案的受害人家屬。還、還有,剛才曾主任被帶走了, 那幾個疑似泄密的監控鏡頭廠家有問題,他們說是他簽批的……還讓我寫報告說明現階段調查情況,老大, 我怎麼寫啊?」

「沒事別慌, 」駱聞舟緩了口氣,「報告等我回去,我告訴你怎麼……」

駱聞舟的話音第二次被插進來的來電提示打斷,他長出了一口氣,發現這個電話也不能不接,頓時覺得「頭到用時方恨少」,沒有個三頭六臂還拆兌不開了!

「聞舟啊,」第三個來電的正是那天帶他進去旁聽訊問張局全過程的調查員,因為他爸的關係,勉強稱得上和駱聞舟有一點私交,不多,只值一通電話,「有個事我得問問你,你和那個費渡是什麼關係?」

駱聞舟抬頭看了一眼寂靜的二樓卧室,喉嚨動了動,他低聲回答:「就您知道的那種關係。」

調查員似乎也沒想到現在的小青年這麼離經叛道,這種事脫口就認,連遮都不遮,他噎了片刻後,隨後嘆了口氣,聲音略微冷硬下來:「那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你準備把手頭的事移交一下,避嫌吧。」

駱聞舟強行把衝到嘴邊的一句「你們不用連我一起查么」給咽了回去——他畢竟已經不是當年在大街上罵老太太扔工作證的中二病了。

「應該的,」他把一口氣沉下去,客客氣氣地說,「我服從安排,沒幫上忙,我也盡量不給您找事——只是……您能不能跟我稍微透個風,讓我心裡也有點底?」

對方有些遲疑。

「是和十五年前的事有關係嗎?」駱聞舟盡量放緩了聲調,「十五年前他才七八歲,還不懂事呢,這事和他能有……」

「我知道,我們就是請費總來配合一下調查,諮詢他幾個問題,」調查員略微停頓一下,還是補充說,「我們現在有證據表明,畫冊計畫、你們市局的泄密,背後很可能都和同一個犯罪團伙有關,畫冊計畫十幾年前被叫停,現在又有人舊事重提,是什麼居心?我不方便說太細,但是可以告訴你,這個人是燕公大的,和費渡有密切聯繫,同時,涉嫌泄密的監控系統維修廠家也和費氏集團有關……就算以上都是巧合吧,他也是重要關係人,希望你理解。」

駱聞舟飛快地從這段話里提取了兩個信息——

燕公大和費渡有密切關係的,只能是他導師潘雲騰,調查員在暗示,第二次畫冊計畫重啟表面是張局牽頭,其實是潘雲騰暗地裡推動的,為什麼?他也和「朗誦者」有關嗎?

第二,市局那邊泄密的監控系統竟然拐彎抹角地和費家扯上了關係!這到底是費承宇沒處理乾淨的歷史遺留問題,還是什麼人做的局?

「老駱的人品和家風我是相信的,只是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新潮的想法和亂七八糟的事太多了,外界誘惑也太多,」調查員十分隱晦地說,「你剛才叫我一聲叔,我這話就說得有點多了——聞舟,不小了,心裡要有數啊。」

中年人對著晚輩多半持重,即便是提點,也要說話委婉、不出惡言,保持東方式的禮貌,然而即便只是這樣禮貌委婉的意有所指,駱聞舟還是覺得刺耳,覺得耳膜好像被千刀萬剮了一通。

費渡像一棵有毒的植物,根系已經在他心尖扎進了三尺,稍有風吹草動,就會撕扯他那連著血肉的逆鱗,駱聞舟很想沖著電話吼一句「你他媽放屁,你當他是什麼人」。

可是憤怒解決不了任何事,咆哮和拳頭同上——這是無數前輩用血淚、乃至生命教會他的。

駱聞舟把岩漿似的怒火壓在了堅硬的軀殼下,道謝,掛電話,然後他看見費渡從二樓走了下來。

費渡深灰色的大衣線條利落而刻薄,泛著隱隱的流光,他把柔軟的圍巾換成了精鋼外殼的手錶,無框的眼鏡重新擋住了視線,他好像不是換下了一身沾著水漬的衣服,而是鍍了一層傲慢冰冷的鑲邊。

費渡沖他一點頭:「那我過去一趟。」

駱聞舟一言不發地攥住他的手腕。

「不用緊張,比我預料的好多了——費承宇和死人只差一口氣,我百分之一百二確定,他絕不可能是自己跑的,現在他失蹤對我來說是好事,這是有人在保護我。」費渡說,「如果費承宇確實是無行為能力人,那我現在就是唯一的嫌疑人,但是他行蹤不明,所以我才只是自己過去配合調查,而不是等人上門來抓。」

駱聞舟用充血的目光看著他。

「十三年前,費承宇和范思遠聯手,促成了現在的局面,費承宇已經躺下了,而范思遠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獨自推動了這個計畫,逼迫那個組織先後放棄了鄭凱風和魏展鴻,鄭凱風和魏展鴻就像是他們兩道賴以生存的鎧甲,組織現在恐怕已經是尷尬的『裸/奔』狀態,再下一刀,就要砍肉了,他們不可能不反擊,除了反擊,他們還需要一個可以最後一次金蟬脫殼的擋箭牌。就是我。」

「你覺得現在把你拖進去的人,不是朗誦者。」駱聞舟聲音艱澀地說,「費承宇三年前出了事故,之後老楊又死得非常蹊蹺,所以有可能……有可能是潛伏在組織內部的『朗誦者』暴露了?」

「但是『朗誦者』的人根扎得太深,已經很難拔/出來。」費渡的目光透過鏡片和他對視了一眼。

「朗誦者」在布置,組織也不可能坐以待斃,如果第二次畫冊計畫、有問題的監控系統都是那時候就開始布的局呢?

那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

駱聞舟抽了口氣。

費渡從兜里掏出手機遞給他:「我的人借給你用,陸嘉你認識,需要誰做什麼,你可以讓他代為傳達,他雖然嘴上沒說,但一直很感激你,你開口,他不會推脫。」

「陸嘉現在在哪?」

「在周懷瑾身邊,周懷瑾很關鍵,周家和費承宇、和魏展鴻不一樣,他們的大本營在國外,鄭凱風和周峻茂雖然都已經死了,但是出了國門,不管是警察還是他們,都未免鞭長莫及,誰也不知道周氏里會不會存著對『他們』不利的蛛絲馬跡,而周懷瑾是唯一的繼承人,因為弟弟的死,他會無條件配合警方,所以如果我是『他們』,我會很想要他的命,」費渡說,「千萬、千萬保護好他,不能讓他出意外。」

駱聞舟連他的手再手機一起緊緊地捏在手裡。

「那個司機說我這裡有重要線索,我猜他所謂的『線索』,應該指的不是費承宇和范思遠狼狽為奸這件事,方才我又把范思遠和費承宇當時的對話仔細回憶了一遍。如果我沒記錯,費承宇當時說過一句很蹊蹺的話。」

「什麼?」

「他對范思遠說,『你那六起替天行道的案子做得真是漂亮,我都不得不服』。」

駱聞舟勉強按捺住急躁心緒:「這句話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六起』,」費渡說,「你那天偷偷拿回來的資料中,范思遠涉嫌的總共有七起案件——你猜是費承宇不識數的可能性大,還是這七起案件中有疑問的可能性大?」

「但當年的確是七起案子,」駱聞舟沉聲說,「這一點我問過陸局。」

「我方才想了想,這七起案子里,有一起有點問題,」費渡緩緩地說,「師兄,畫冊計畫的初衷是為了深入研究犯罪心理畫像技術,通過把現有案件建檔備查,也為沒有突破口的未結案尋找新思路——既然這樣,為什麼其中會有這起精神病殺人的案子?這案子證據確鑿,兇手歸案,並不屬於未結案,而且作案人無行為能力,也不具備普遍研究價值,為什麼它會被收入畫冊計畫?」

駱聞舟愣了愣。

費渡掙開他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想著自己還有沒有什麼遺漏,隨後他說:「對了,我手機的鎖屏密碼是……」

「我知道,」駱聞舟心不在焉地說,「那天的日期……你發現你媽媽自殺那天。」

費渡的腳步停在幾步以外:「不對。」

駱聞舟有些意外地抬起頭。

費渡看著他,突然露出一點不太明顯的笑意,只是背著光,看不分明。

他說:「是我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