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埃德蒙·唐泰斯 第五章

費渡把電話打了回去, 那一邊傳來少女怯怯的聲音:「喂……」

「是我, 」費渡在窗邊坐下, 「你現在決定要來找我了嗎?」

王瀟遲疑了好一會, 才有幾分艱難地低聲說:「學校的事, 我……我有證據。」

費渡靠在窗台上, 辦公室的暖氣抵著他的後背, 他並不開口追問證據是什麼, 也不吭聲, 連呼吸都放得很低,靜靜地等著女孩自己說。

王瀟就像一管幹癟的牙膏, 得把周身的鐵皮都擰在一起, 用盡全力,才擠出幾個字:「是……衣、衣服……那時候的衣服,我沒有洗過……」

費渡無聲地嘆了口氣:「你在哪,我叫人去接你。」

王瀟蚊子似的應了一聲:「我在家等。」

「王瀟,」費渡溫柔而不失力度地在她掛斷電話之前說, 「你能不能告訴我, 為什麼突然做出這個決定?」

王瀟沉默半晌:「我就要出國了。」

「一隻眼」從被逮進來的那一天就知道, 自己這回是在劫難逃,哪怕他閉了嘴一言不發, 以前犯下的事也夠他最輕無期、上不封頂了。

因此他也比較配合,不用怎麼浪費口舌,就跟駱聞舟知無不言了。

「我沒想殺盧國盛, 」一隻眼說, 「警官,你也看見了,我那會還給他送了飯呢。我們那是有規矩,一個人暴露了基地,跟他住一塊的人都得跟著吃掛落,所以他們才都恨盧國盛,一聽說他可能暴露,不等上面發話,就自動把他綁了,就等著推他出來頂罪了,可是我不一樣啊。我仗義,我他媽哪是那種人啊……」

「那你是哪種人?聖母瑪利亞啊?」駱聞舟冷冷地打斷他,「少給我來這套,再廢話就喂你吃槍子。」

「一隻眼」撇撇嘴,肩膀垮下來,吭哧了一會,老實交代:「……他們答應把我送走。」

駱聞舟一抬眼:「『他們』是誰?答應送你去哪?」

「從基地里逃出去,」「一隻眼」嘆了口氣,低聲說,「出國,或者跑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A13說的,我知道公司里有好多他們的人。您可別問我他們老大是誰,我連我老大是誰都還是這次被抓進來才知道的,那些『大人物』一個個都他媽跟耗子似的,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我反正是過夠那種日子了,有時候覺得跟被你們抓進去坐牢也沒什麼區別,不一定什麼時候就給誰頂罪當替死鬼。」

駱聞舟聽得一陣驚疑不定——這和他之前推測的不太一樣。

這個神秘的第三方勢力雖然不擇手段,但僅就抓捕盧國盛、曝光基地的目的來看,跟警方的目標是一樣的,他本以為這是類似於「義務警察」或是「復仇者」之類的角色,肖海洋甚至還生出過「和顧釗有關」的疑慮,可是現在聽起來……倒像跟魏展鴻他們是一夥的,只不過後來鬧了內訌。

現在這些犯罪集團鬧內訌,都開始流行利用警察了?

駱聞舟追問:「你們怎麼約定的?」

「他們要求,如果有人通知我們處理盧國盛,我要無論如何保住盧國盛一條命,只要讓他留口氣就行,至於是殘廢還是重傷,那都不管,到時候會有人接應我們,先把我們送到安全的地方。」

駱聞舟立刻追問:「安全的地方在哪?」

「一隻眼」聽完,笑了起來:「警官,拿錢辦事,先拿錢還是先辦事,是看誰求誰,這事兒是我求人家,我得把人家交代的事辦妥了,才能有『收成』,在那之前,他們不可能會信任我,也不可能告訴我要把我送到哪去……反正什麼都沒來得及辦,我就被你們抓過來了。我還想那個A13是警察混進來的卧底誆我呢——哈哈,現在我到這來了,怎麼說呢,這地方也是個『安全地點』,起碼在這我夜裡能睡個好覺,不用提防半夜三更有人進來捅一刀。」

駱聞舟審完「一隻眼」,思慮重重地走出來時,一眼就看見費渡在門口等他。

「王瀟來了。」費渡簡短地告訴他。

駱聞舟還沒從一隻眼透露出的信息里回過神來,當即一愣。

「我剛給她家長打了電話,找了個女警陪著,」費渡正色說,「但這事很不對勁。我當初給王瀟留下號碼,其實只是為了安慰她,成長經歷和家庭背景塑造出來的人格,很難被外人三言兩語影響,即使改變也是個漫長的過程,一時逃脫不了固有觀念的桎梏。王瀟這種女孩,從小缺少親密關係,習慣於被忽視,對別人的目光非常敏感,不是那種敢為了自己挺身而出的類型,特別是在創傷還沒有修復的時候。」

「所以是什麼原因?」

費渡皺了皺眉:「王瀟告訴我,她準備出國了。」

他一皺眉,駱聞舟就下意識地跟著他皺眉,回過神來,駱聞舟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費渡的眉心,強行把他往一起擰的雙眉分開了,問:「她家哪來的錢,有沒有可能是學校或者涉事學生家長想息事寧人?」

費渡被他推得略微往後一仰,有點無奈,表情卻隨之柔和下來:「前腳拿了人家息事寧人的錢,後腳就到公安局來報案嗎?」

「要是我,我就這麼干,坑王八蛋的錢,再讓王八蛋管我叫爸爸。」駱聞舟弔兒郎當地在費渡肩上搭了一把,推著他往前走,「出了這檔事,王瀟想轉學很正常,唯一的問題就是錢——這裡頭什麼事讓你覺得不對勁?」

費渡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我本來打算替她支付出國留學這筆費用,之前已經通知了基金會的人,還沒來得及接觸。」

駱聞舟的眼角眯了一下,轉頭看向費渡。

「被人搶先了——有人在密切關注著這案子,並且在和我做一樣的事,」費渡幾不可聞地說,「回想一下,你不覺得我們這次能抓住盧國盛,歸根到底就是王瀟點出了11月6號那天,盧國盛曾經和魏文川在龍韻城見過面嗎?」

如果沒有這條重要線索,魏文川和魏展鴻父子依然可以狡辯。

如果沒有這條線索,警方甚至摸不到「蜂巢」,更不可能順藤摸瓜地找到他們在「生態園」的「基地」。恐怕等他們慢慢查到其他線索,盧國盛屍體上的蛆都化蠅了。

那天在魏文川生日宴上的學生,沒有一個人知道馮斌被謀殺一案的細節。

而曾經因為跟馮斌一起出走,被警方拿著盧國盛的畫像詢問過的幾個人,也不會被邀請到魏文川的私人聚會——這本該是兩條風馬牛不相及的平行線,就因為王瀟在衛生間里偷聽到的一段話,以彗星撞地球的概率被聯繫到了一起。

駱聞舟腳步一頓:「走。」

一個小時後,駱聞舟和費渡來到了育奮中學,通過老師,找了王瀟口中的幾個女生問話。

因為這一場驚天動地的醜聞,學校不得不放假一個月接受調查,最近才剛復學,不少學生都轉學了,家長們集體要求退學費。之前張揚跋扈的「大姐大」梁右京好似換了個人,嘴唇乾裂得起皮,裹在不合身的校服外套里,像個披了麻袋片的小柴禾妞,在樓道里腳下生風、邊走邊化妝的女生好似只是個幻影。

駱聞舟沒多廢話:「魏文川生日請你們吃飯那天,還記得你們幾個什麼時候回的學校嗎?」

幾個女孩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大著膽子說:「我們好像沒回學校。」

「後來不是去ktv了嗎?」

「對,他們帶了酒,喝多了,在ktv開的房間。」

旁邊老師的表情已經難看到極點了——在校生出入娛樂場所,醉酒還夜不歸宿,學校居然沒管。

「王瀟撒謊的可能性不大,一個普通小女孩,讓她去騙警察,這事有點勉強,萬一被看出來,反而更容易暴露自己。」駱聞舟打發了幾個灰溜溜的女學生,轉頭對一臉僵硬的值班老師說,「麻煩聯繫保安室,看看教學樓11月的監控記錄還在不在。」

學校的監控記錄一般保留五十天,不過最近頻繁出事,為了備查,本來應該刪掉的備份一直沒敢動。當天的監控很快被調取出來,正是休息日,整個教學樓里空蕩蕩的一片,非常安靜。

鏡頭裡王瀟獨自從教室里出來,去了教學樓里的衛生間。

「等等,」費渡忽然說,「這有個人。」

陪同的值班老師幾乎被這句話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定睛一看,只見監控角落一個偏僻的樓梯口,有個校工模樣的中年女人藏在那。

值班老師脫口說:「這……這人好像不是我們學校的!」

駱聞舟:「你確定?」

值班老師彷彿推卸責任似的,忙說:「真不是我們學校的,我天天在教學樓里巡視,校工我都認識,沒有她!」

只見那個中年女人跟著王瀟走進衛生間,她先在四周查看一圈,查看附近有沒有人,又往廁所裡面探頭看了一眼,大概是確定王瀟是不是進隔間了。然後從兜里拿出了什麼東西,走了進去。

大約幾句話的時間,中年女人從衛生間里出來,壓低帽沿,飛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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