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韋爾霍文斯基 第三十章

「北苑龍韻城」是一棟大樓, 佔據了「上風上水」的風水寶地, 整棟大樓有三十多層, 上面是酒店, 下面是商務區, 中間夾著個巨型的旋轉餐廳, 光照正好的時候, 能直接打穿透明的落地玻璃, 在旁邊的建築上抹出一把熠熠生輝的彩虹色。

不過此時, 太陽還沒升起來。

旋轉餐廳並不是一家,四個角分別是自助餐廳、西餐廳、東南亞餐廳, 還有一家改良私房菜——也就是把小白菜改良進佛跳牆的那一家。

其中, 東南角自助餐廳為住酒店的客人提供24小時送餐服務,每天清晨六點開放早餐廳。

凌晨四點,幾個忙忙碌碌的小姑娘已經在給餐廳的餐桌換鮮花,準備一整天的迎來送往。她們剛值了一宿隨時待命的夜班,將在四點一刻時交接班, 打掃衛生和布置餐廳是最後一項工作。

這裡的服務員一般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紀, 有外地來的打工妹, 也有勤工儉學的大學生,一水的年輕鮮嫩, 好歹拾掇一下就足以賞心悅目。領班是個梳馬尾的女孩,插花時手腳比誰都利索,連花瓶里的水都不帶出一滴, 換好後隨手擺弄兩下, 還能搭配個簡單的造型出來。

「衛衛姐快來,第一批點心烤好了!」

梳馬尾的領班隨口應了一聲,最後仔細把餐廳檢查了一遍,這才跟著小姐妹們走進後廚。

早晨第一批點心往往是給廚具預熱的,廚師們要感受原材料的新鮮程度、品嘗新來的調味品,主廚有時候還會趁這會調教小徒弟,這時候做出來的東西都是試驗品,不會拿出去給顧客吃,一般都是夜班服務員們的福利,吃不完還可以帶走。

值班一宿,小姑娘們早已經飢腸轆轆,嘰嘰喳喳地循著香味一擁而上。

名叫「衛衛」的領班也不著急,在旁邊等別人都走了,她才不慌不忙地湊過來,用一次性的衛生袋把剩下的小面點撿走。

「又給樓下那幾個『屌絲』帶啊?」一個女孩一邊補妝,一邊掃了她一眼,撇嘴說,「我跟你說,衛衛姐,那些土包子可容易自作多情了,你對他們這麼好,當心有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再說他們配吃這個么?魚翅粉絲都分不出來,平時豬食狗食都往嘴裡扒拉,舌頭都是擺設,我看他們也就配到大街上買幾個衛生紙餡的包子。」

衛衛笑了一下,沒跟人爭辯。

高級餐廳的女孩們都培訓過體態和禮儀,每天穿整潔的工作服,還要化妝上班,身處衣香鬢影當中,久而久之,就總有種自己也是高級人的錯覺,多少有些看不起樓下和她們一樣值夜班的保安。

衛衛好心,又會做人,每逢她值夜班,都會把吃不完的點心拿走一些,下班時順便給保安們送過去。都是漫漫長夜沒法入眠的人,有時候只能互相心疼。其他女孩和廚師們對此見怪不怪,覺得她可能是傻,有客人不巴結,總去結交一些沒什麼用的人。

衛衛塞著耳機,應和著裡面活潑的歌曲,跟著輕輕哼著,可能是快要下班,她的腳步有些輕快,一路從員工通道下樓,把打包來的小點心分給各處值班和巡邏的保安。從十層的旋轉餐廳一路送到了地下室的監控中心。

監控中心一般是兩個人值班,一個是新來的男孩,才十八九歲,矮墩墩的,和他同一個班的老油條欺負人,自己在旁邊的小休息室里睡得昏天黑地,讓男孩一個人撐著眼皮盯監控。

凌晨四點多,正是人最睏倦的時候,漂亮女孩的到訪無疑是件提神的事,可惜小保安有點無福消受。

衛衛今天帶來了一種包子,味道格外詭異,據說是餡里填了什麼泰國香料,小保安沒長出一顆能消化泰國草的腸胃,剛吃了兩個,肚子里就是一陣疾風驟雨似的絞痛。他在女孩面前忍了一會,腸子卻越鬧騰越歡,實在憋不住了,他露出了一臉苦相:「衛衛姐,你能幫我看一會嗎,我……我想上個廁所,跟我一班的大哥有起床氣,我不敢叫他。」

衛衛沒有二話,一口答應。小保安大鬆了口氣,連忙提著褲子小碎步跑了。

聽著他莽撞的腳步聲漸遠,馬尾女孩那陽光燦爛的笑容漸漸消失,她有些緊張地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默默數了二十下,定了定神,這才從兜里摸出了一塊非常小的特質移動硬碟,轉頭看向了身後的監控屏幕。

「要十一月六號中午前後的。」她在心裡默念,「旋轉餐廳、樓下大堂、前後門和車庫的監控記錄,越詳細越好。」

整個龍韻城裡有數不清的監控,她迅速確認了每個攝像頭的序號碼,飛快地調出了十一月六日當天的幾處監控記錄。

風灌進樓道,輕輕地撼動著監控室的門,總彷彿有人經過似的,衛衛回頭查看了兩次,手心都是汗,緊緊地盯著進度條,每一秒都彷彿被拉得無限長。

突然,旁邊休息室里傳來一聲咳嗽!

衛衛嚇得一哆嗦,整個人瞬間從頭涼到了腳,條件反射似的伸出手,準備隨時拔掉移動硬碟,休息室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偷懶睡覺的保安醒了。進度條逼近尾聲,衛衛輕輕地咬住牙,休息室里的人帶著睡意,迷迷糊糊地沖外面喊:「小孟?小孟?」

監控室里暖氣不足,平時值班都要裹上棉襖大衣,衛衛的額角卻冒出了熱汗。

休息室的門「吱呀」一聲拉開了,男人一腳已經邁了出來。

「小孟去衛生間了,是我,王叔,」女孩情急之下突然開口,聲音很甜地說,「看你們太辛苦了,我來送點吃的。」

「哦,衛衛啊,」老保安借著被窩的暖意,本來只穿了保暖內衣就想溜達出來,這會乍一聽見女孩的聲音,他有點不好意思,連忙縮回休息室里穿衣服,隔著一道門說,「唉,謝謝你,現在像你這麼好的小姑娘不多見啊。」

衛衛不動聲色地低頭呼出口氣,心口哽得難受:「這不都是借花獻佛么,王叔,您太客氣了。」

等老保安穿好衣服,整理好儀容走出來的時候,看見女孩正無所事事地靠在桌子上玩手機,他連忙說:「小孟這小子,實在不像話,回來我非得說他不行——你快回家吧,天都要亮了。」

衛衛沖他一笑,若無其事地裹緊外套,在老保安「路上小心點」的囑咐聲里,輕輕地捏住了兜里的移動硬碟。

這一天還沒破曉,北苑龍韻城的監控記錄已經輾轉幾個人,到了費渡手上。

「這是魏文川他們請客當天,龍韻城大樓里幾處重點位置的監控。」費渡打開一台筆記本,眼皮也不抬地對圍著他的一圈警察說,「放心,我的人絕對神不知鬼不覺,不會打草驚蛇的。」

陶然和肖海洋在駱聞舟家的客卧和書房裡湊合了一宿,因為沒經驗,晚上屋門沒反鎖,各自被會開門的駱一鍋踩醒了好幾回。

陶然感覺自己才剛睡沉,就被神秘的敲門聲驚醒了,他抹了一把自己憔悴的臉,強打精神問費渡:「剛才來給你送東西的人是誰?從什麼渠道拿到的監控,合法嗎?」

「幾個朋友,我以前幫過他們一點小忙。」費渡點開一段視頻快進起來,隨口搪塞,過了一會,他想起了什麼,忍不住抬頭看了看駱聞舟。

駱聞舟一直沒吭聲,叼著煙不點,只嘗著味道解饞,一直在盯著他,正好和費渡飄過來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費渡頓了頓,把筆記本推給旁邊的肖海洋,摘下防輻射的平光眼鏡緩緩地擦了幾下:「好吧,我……我其實是效仿『他們』——記得何忠義的媽媽王秀娟嗎?她當時差點從經貿大廈上跳下來,後來經貿的老闆藉機蹭熱度,為了表現企業社會責任感,不是還攙和了一個『鄉村失獨老人基金會』嗎?那個基金日常運營是交給一個專門的民間公益機構的,除了王秀娟這樣的,還負責照顧各種因為惡性事件導致喪失生活來源的人——那個公益機構的實際出資人是我,股權是我找人代持的,和光耀基金的思路差不多。」

駱聞舟輕聲問:「惡性事件?」

「剛才送東西的年輕人,父母死於一個賭鬼的入室搶劫,監控記錄是個在龍韻城工作的女孩想辦法帶出來的,如果沒記錯,她不是本地人,應該是不堪繼父的侵害從家裡逃出來的。」費渡說,「雖然這麼說有點銅臭氣,不過每個人都有可能遇到不公平的事,但當時如果背後有強大的物質支撐,無論落到什麼境地里,總不至於太狼狽——感謝費承宇的遺產。」

駱聞舟忽然問:「王秀娟現在在做什麼?」

「主要是治療,但沒回原籍,身體好的時候在一家家政保潔公司做鐘點清潔工,那家保潔公司和魏展鴻的總部大廈簽過長期服務協議。」費渡磕絆都不打一下地說出了這個早已經被眾人遺忘的女人的下落,「應該不會用到她,她年紀太大了,也不夠機靈,容易出危險,只是先讓她佔個位置,有需要的時候我會找人頂她的崗位。」

「失去親人,生活無依,也看不見希望,」駱聞舟緩緩地說,「我曾經問過你王秀娟這樣的人以後會怎麼樣——看來你把他們都變成了『義務警察』的預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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