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韋爾霍文斯基 第十三章

夏曉楠這個人是救下來了, 然而她和詭異的馮斌被殺一案究竟有什麼牽扯, 依然迷霧重重。

那個神秘的巡邏員當時要幹什麼?為什麼要混進鐘鼓樓景區, 又為什麼要一路跟著駱聞舟他們?這也讓人十分費解。

大好的月色大好的星, 瑤池裡可能也結滿了冰花, 各路貓冬的神仙圍著情人鏡, 先開頭只想看一段花前月下的談情說愛, 不料這情人鏡打造得著實粗製濫造, 中途竟然串了頻道, 插播起了冷森森、血淋淋的刑偵片。

眾神仙齊刷刷地倒足了胃口,不由分說地掀起一捧烏雲, 蓋住了皎皎星空, 留下霧蒙蒙、黑沉沉的一片鍋底色,各自散去。

等駱聞舟他們處理完少女跳樓事件,安頓了夏曉楠後再回家,連人間八點檔的花前月下也快要唱起片尾曲了。

駱聞舟覺得連空氣都被餓得稀薄了三分,一推開家門, 他還很不平衡地發現, 發現自己肚子里空空如也, 駱一鍋的貓食盆里竟然有糧有罐頭。沒良心的老貓吃飽喝足,把自己舔得油光水滑, 四仰八叉地賴在貓窩裡。聽見門響,它的尖耳朵轉了半圈,理都不理, 遑論迎接。

駱聞舟對自己的家庭地位加深了理解——原來駱大爺每天出來進去迎接的乃是行走的飯票, 至於鏟屎的兩腳廢物本人,它一點興趣也沒有,只要有吃的,人野到哪去無所謂,愛死不死。

別的生物飢一頓飽一頓倒沒什麼,駱聞舟只是唯恐餓著病號。

剛把夏曉楠逮下去的時候,他就想叫病號先走,可是費渡不肯。

一看時間已經太晚,路上,駱聞舟又想從外面買點外賣,費渡也沒說想吃什麼,就對著途徑的一路大小飯店做出了雞蛋裡挑骨頭的點評,言外之意,仍是不肯。

「非要回家吃,回家有什麼好吃的?給你喝粥吃鹹菜就順口了?你比駱一鍋毛病還大。」駱聞舟一邊抱怨,一邊匆匆忙忙地把一碗淘過的大米凍進冰箱,又開始剁肉末和皮蛋丁,手忙腳亂地支起高壓鍋,他對著旁邊遊手好閒的費渡暴躁地數落道,「還跟駱一鍋一樣礙手礙腳!」

捧著遊戲機在他身邊打轉的費渡,以及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的觀察人類食譜的駱一鍋一站一蹲,一起將目光投向他。

駱聞舟與這二位對視片刻,不到半分鐘就潰不成軍,敗下陣來,任勞任怨地幹活去了。

費渡會在大雨里跟一幫空虛的富二代們飆摩托車,會跟狐朋狗友喝酒喝到半夜,會揮金如土,會滿口油腔滑調,分明應該是個張揚縱情的人,可他同時又克制內斂得過分,笑也好,怒也好,大部分是擺出來應景,一點真實的喜怒哀樂都像是微量元素,須得用上特殊的儀器才能瞧出端倪來。

駱聞舟在自己肉眼前加了兩片顯微鏡,隱隱約約看了個不分不明,可能是他的錯覺,駱聞舟覺得這會費渡有點「黏」他——只有一點,是煮爛的大米那種黏度。

也許和嘴裡不停喃喃說「她恨我」的夏曉楠擦肩而歸時,他心裡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無動於衷、無懈可擊。

費渡按著駱聞舟的差遣,佔用了一個小小的案板,開始著手「拌鹹菜」。鹹菜是店裡買的芥菜疙瘩,需要切成細丁,再和香菜丁、尖椒丁一起,兌上香油耗油等調料,是化用了東北人民「老虎菜」的私房吃法。

不管讓他幹什麼,費渡都學得很快,說一遍准能記住,很快就像模像樣起來……只是刀工差一點,下一刀要找半天角度,菜刀一下一下碰到熟食案板,碰撞聲幾乎要拖起長音,聽起來格外催眠,及至駱聞舟用高壓鍋煮好了一鍋自創的皮蛋瘦肉粥,蒸上了速凍的小包子,費渡才剛把一小塊芥菜切完。

駱一鍋從烤箱頂上探出頭,好奇地盯著費渡,觀察他幹什麼,卻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搗蛋。

駱聞舟雙臂抱在胸前,注視著他的費爺和貓爺,直到這時,他自己落在布滿冰霜的行政樓頂的心,才彷彿歸了軀殼,緩緩沉入胸口,發出了一朵學名「靜好」的花。

就在費渡用菜刀在尖椒身上來回比劃的時候,駱聞舟突然好似無意地開口說:「哎,你以後……要不要就跟我這麼過下去?」

費渡手一滑,一刀落下,將尖椒腰斬於案板間。

死不瞑目的尖椒對天噴出了一股辛辣的冤情,堪比生物炸彈,中招的費渡和駱一鍋同時打了一串噴嚏,一起被辣得涕淚齊下。

駱聞舟早有準備地躲到了一米開外,笑成了狗——然後他藉機把方才的問題遮了過去,嘻嘻哈哈地去給費渡拿濕巾盒。

費渡透過通紅的淚眼,回頭注視著駱聞舟有點倉惶的背影,一時有衝動追過去回答一聲「好啊」。然而他一張嘴,就忍不住背過臉又打了個大噴嚏,剎那的衝動好似風燈中一株微弱的火苗,無聲而起,又無形而歿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駱聞舟就先被叫到了法醫科,夏曉楠書包上的血跡化驗出了結果,血跡確實是馮斌的,書包的拎手內側還有一個隱蔽的血指紋,與系統中記錄的盧國盛的指紋一致。

「也就是說,盧國盛殺完馮斌,從垃圾箱里挖出了夏曉楠,搜走了她包里的錢和手機,又把東西還給她。」陶然一邊說,一邊幫忙擋住郎喬——倒霉的長公主正趁著陛下沒注意,愁眉苦臉地到處和人換包子,「可我還是覺得夏曉楠不可能是同謀,你們想一想這件事,不覺得很瘮得慌嗎?別說一個小女孩,如果我不是警察,反正我肯定不敢和盧國盛這種窮凶極惡的人有什麼交流。」

「還有那個可疑的巡邏員,」郎喬跟最後一個香菜餡的包子依依惜別後,探頭插了句嘴,「我本來以為他跟盧國盛他們是一夥的,假冒巡邏員是打算清理現場的血跡,可是現在想一想,清理血跡能有什麼用?盧國盛和夏曉楠打過照面,這結論我們一化驗就能檢查出來,他連殺人分屍都不肯戴個手套,犯罪現場的一點血跡有什麼好在意的?」

駱聞舟看了她一眼,郎喬連忙一縮頭,不敢再進入他的視野。她冥思苦想了半天,實在想不通自己又哪得罪他們老大了,只覺得此基佬的心像海底的針,陰晴雨雪,全然無跡可尋。

郎喬一時間覺得「前途無亮」,很想換個基佬當老大,比如姓費的霸道總裁就不錯。

「夏曉楠怎麼樣了?」

「一會我試著和她聊聊,」陶然說,「對了,我剛才聯繫了育奮的老師和那幾個學生,老師倒是沒說什麼,答應上完課就過來,學生家長可都不太願意,可能還得再溝通一輪。」

別人家的孩子出事,做家長的自然唏噓後怕,可是如果因為這事,三天兩頭讓公安局把自己家的孩子招去問詢,那就不十分美妙了。

「理解,」駱聞舟嘆了口氣,「實在不願意過來,等會我們挨個上門家訪——先去問問夏曉楠。」

夏曉楠靜靜地坐在那裡,就像一盞單薄的美人燈,畫的線條精緻、活靈活現,然而只是一層紙,稍一不注意,她就要在火苗中化成灰燼。

她一聲不吭地看了看陶然和駱聞舟,繼而又重新低下了頭,凌亂的碎發自兩鬢垂下來,在肩頭落了一把。

駱聞舟比較擅長對付窮凶極惡的類型,一見夏曉楠,頭都大了兩圈,因此將主場交給了陶然。

「夏曉楠是吧?」陶然像個好說話的副科老師,非常慈眉善目地往她面前一坐,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證,「我叫陶然,在刑警隊工作,想找你了解一些事。」

夏曉楠不抬頭,好像沒聽見,全心全意地摳著自己的手指甲。

一個小時之後,陶然無可奈何地從審訊室里出來。

夏曉楠好似隨身背著一個隱形的蝸牛殼,外面有風吹草動,她都要戰戰兢兢地縮回去,軟語相勸,她不吭聲,態度強硬一點,她就哭,哭起來能撕心裂肺,有一次甚至差點原地休克,陶然沒辦法,只好中途把扮演黑臉的駱聞舟轟到了監控室。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算是軟硬不吃了。

從頭到尾,她只點過三次頭。

第一次是陶然問「馮斌遇害的時候你在不在場」,第二次是駱聞舟被她躲躲閃閃的態度弄得不耐煩,沖她說了一句「你是不是事先勾結過通緝犯,要不然他怎麼能在那麼複雜的小路里正好截住你們」。

第三次,則是陶然問她「你知道是誰要害馮斌嗎」。

這回夏曉楠給出了清晰的回答,她說:「是我。」

「是我」這兩個字一出口,她就崩潰了,神經細如蛛絲,彷彿一台行將報廢的破電腦,隨便點開個蜘蛛紙牌都能崩,崩開就接不上,至於她為什麼要害馮斌,從哪裡認識了盧國盛,那通緝犯事發後又跑到了什麼地方,就全然問不出來了。

被捲入惡性案件中的人,只要不是那種喪心病狂的大變態,往往會抵賴,就算抵賴不成,也會下意識地把自己描述成無可奈何的受害人——撇清關係與推卸責任乃是人之常情——他們鮮少會承認得這麼痛快,連段動機都不肯編就一口認下來。

夏曉楠的爺爺等在樓道里,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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