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韋爾霍文斯基 第十章

費渡把車停在路邊, 兩個人順著馮斌和夏曉楠走過的路, 一路走向鐘鼓樓東側的小門。

冬至前後, 最是晝短夜長, 這會儼然已經有入了夜的意思, 介於月牙和半月之間的廣寒玉蟬高掛在遠處鐘鼓樓的一角, 沾染了一點昭昭的霧氣, 與瓦片上細細的雪光遙遙相對。

「所以出走的理由是學習壓力太大, 跑出來過聖誕?」費渡緊了緊圍巾, 若有所思地說,「這理由你們也信?」

「說得過去, 誰還沒年輕過?小崽子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有時候不一定非得要符合大人的邏輯。」駱聞舟不經意地擋在他上風處,同時仔細地端詳起周遭。

白天來時還沒有這種感覺,這會天一黑下來,整個鐘鼓樓景區就成了一片碩大的迷宮,所有的路燈都長得一模一樣, 長長地列隊成排, 好似武俠小說里某種詭秘的迷魂陣法。

附近除了地標性的鐘鼓樓本身, 所有小巷彷彿都是如出一轍,連仿古的老店鋪掛門臉的位置都差不多, 到處都是三岔路,偶爾能碰上一兩個撞大運似的路標,還標得不明不白, 人在其中, 走著走著就不知串到了哪裡。

他們倆都不是找不著北的路盲,尤其駱聞舟,做了好多年的一線刑警,對地理環境與人的面部特徵有特殊的敏感性,可饒是這樣,夜間穿梭在側門的羊腸小路里,也覺得有點暈頭轉向。

「不對,回來,不是那邊。」駱聞舟打開手電筒,對著稀有的路標研究了好一會,把轉錯方向的費渡叫了回來,「這倆崽子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到底是怎麼半夜摸過來的?」

費渡突然冒出一句:「半夜去鐘鼓樓,他們倆是為了看情人鏡吧?」

駱聞舟原本站在路標旁邊的小台階上,猝不及防地一腳踩空掉了下來,嘴裡結巴了一句:「什、什麼?」

「『情人鏡』是本市十大約會勝地之一,就在鐘鼓樓景區,」費渡奇怪地說,「你沒聽說過嗎?」

駱聞舟以己度人,以為自己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還想暗搓搓地以「實地考察案情」為幌子,把費渡拐來,在玉皇大帝他老人家面前領張證,然而他千算萬算沒想到——費渡竟然不務正業到這種地步,沒事整天研究約會勝地。

「我為什麼要聽這種破事?」駱聞舟沒好氣地說,「我看你的專業就是泡妞泡傻小子吧,一天到晚凈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們家到現在沒倒閉,真是家底豐厚。」

費渡非常冤,因為這恰恰屬於他為數不多的「正事」範疇——鐘鼓樓這個主打情侶主題的旅遊項目做得非常簡單粗暴,效果卻異乎尋常地好,一直是所有打算涉足相關領域的老闆們百思不得其解的課題之一,費渡不單知道鐘鼓樓有個情人鏡,連情人鏡旁邊照相小店的年營業額都耳熟能詳。

他茫然了一瞬過後,很快敏銳地注意到駱聞舟話音里的氣急敗壞,費渡心裡忽然輕輕一動,意識到了什麼。

費渡使出了十分的功力才憋住了沒笑,假裝自己不知道「調查」是個幌子。

駱聞舟則感覺自己辦了一件再蠢也沒有的事,打定了絕不能讓費渡知道的主意,假裝自己是個正經民警,「調查」並不是一條幌子。

兩人各自扯住「幌子」的兩邊,分別用「無辜」和「正直」的眼神對視了一眼,又各懷鬼胎地移開視線。

費渡有理有據地說:「鐘鼓樓景區的全價票也就是二三十塊,既然這個馮斌家境不錯,他應該不會在乎這點錢,會選澤晚上來,很可能只是不想讓人發現他和那女孩的關係。」

駱聞舟煞有介事地一點頭:「有道理,還有嗎?」

費渡:「……」

遊刃有餘的費總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假裝沒在約會」的約會,一時英俊瀟洒地忘詞了。

駱聞舟:「再往前走走看。你猜隱瞞的動機是什麼?早戀一般也是瞞著老師家長,很少連一起出走的死黨也瞞吧?」

費渡順著他的話音說:「兩種情況,要麼是自己覺得跌份兒,要麼是為了保護對方——馮斌花這麼多心思帶女孩去看情人鏡,推測應該是後者。」

「嗯,那——」駱聞舟好似不經意地點頭之後,突然話音一轉,「你以前也不在乎違章停車那點罰款,整天在市局門口招搖過市,怎麼最近開我的車到市局來,反而知道規矩,去找停車場了?你算前者還是後者?」

費渡一頓。

駱聞舟撩起眼皮看著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趁機表個白嗎?我還等著聽呢。」

「都不是,」費渡回過神來,曖昧地笑了,在駱聞舟腰上摸了一把,壓低聲音,「那不是公安局嗎,我怕我『無證駕駛』,被抓起來——警察叔叔,什麼時候跟我去情人鏡前領個證?」

駱聞舟:「……」

這王八蛋果然早發現了,在這裝蒜呢!

費渡這棵洋蔥大瓣蒜真是要多煩有多煩,一點也不招人疼,駱聞舟此時覺得他從頭髮絲到腳後跟,沒有一個細胞的可愛之處,什麼花前月下都多餘想著他,這種貨色只配給拖回家扒光了扔床上。

掉光了葉子的古樹枝杈間,能看見鐘鼓樓上古樸的大鐘,夜色澄澈。

兩個假正經終於撕開了那張千瘡百孔的「幌子」,把那樁兇手是誰一目了然的兇殺案丟到了一邊。

「我十五六歲的時候,也策划過集體出走,不過理由比『過洋節』像樣一點——當時是肯德基還是個什麼組織,辦了一場中學生籃球賽,獎品是一批NBA明星的簽名籃球,正好有我喜歡的球星,我就糾集了一幫人,從一個同學當護士的表姐那騙來一打病假條,跟家裡說是學校組織競賽夏令營,跑到外地打了半個月的比賽。」

費渡:「……」

這熊得讓人嘆服的崢嶸歲月。

「果然拿到了獎,還糊弄我媽說是同學出國玩帶回來的,」駱聞舟和他並肩走在幽靜的小巷裡,拉過他的手,覺得涼,就把尚帶餘溫的栗子給他捂手,並且用餘光時刻提防著他偷吃,「後來開家長會,老師跟我媽一通氣,這事就穿幫了,我爸回家聽說以後,把我臭揍了一頓。」

費渡總覺得像這種晚期問題兒童,不是簡單的暴力能鎮壓得了的。

「我爸這人,看起來挺嚴肅,其實也很通情達理,」駱聞舟說,「等他從氣頭上過去,回過味來,於是跟我說,『強扭的瓜不甜,不愛上學就拉倒吧,愛去不去』。」

駱聞舟那堪稱雞飛狗跳的家長里短故事,對費渡來說有著不可思議的吸引力,每次聽他偶然間提起隻言片語,都覺得像邂逅了一顆幕後彩蛋,見駱聞舟說到這突然停下,費渡忍不住追問:「然後呢?」

駱聞舟:「剛開始我還挺高興,以為他老人家從此『回頭是岸』改吃素了,沒想到然後他就很『通情達理』地把我高二的學費和生活費一起扣下了。」

「我雖然偶爾逃學,也沒做好真當失學兒童的準備,只好趁放假出門打工賺學費,那老東西說到做到,真一分錢都沒給我。我給人家送了倆月的桶裝水,就為了一個球……不許笑。」

這個故事要是也能存起來當標本,費渡感覺他能拿著把玩半輩子。

「每次說起這些丟人現眼的事都讓我主講,」駱聞舟抬起胳膊肘戳了他一下,「該你了。」

費渡:「……」

他漫長的成長經歷中著實沒有什麼好玩的事,可是實在捨不得此時破壞氣氛,只好搜腸刮肚地想了好一會,還真就從乏善可陳的記憶里扒拉出一件事。

「好吧,」費渡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駱聞舟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有一年春節前後,我去一個朋友家拜年,」費渡頓了一下,接著說,「在他家樓下看見一輛自行車,是一輛帶變速的賽車,刷著特別騷氣的漆,像毒蛇的花紋,看起來非常合我的眼緣。」

駱聞舟覺得他描述的這輛車莫名耳熟。

費渡舔了一下嘴唇,十分謹慎地修飾著自己的措辭:「我就給它留下了一點新年禮物,嗯……用口香糖黏在了後輪上。」

駱聞舟倏地停住腳步——他想起來了,有一年春節,陶然因為值班排得滿,不能回老家,他就騎著車、拎了年貨,代表燕城人民去給警察同志送溫暖。

去之前想起了某個沒人管的小崽子,還帶上了限量版的遊戲機,打算托陶然帶給他。

結果他才在陶然家坐了二十分鐘,放在樓下的車就被人做了手腳——不知道哪來的倒霉孩子,用口香糖在他後輪上黏了幾個一壓就炸的小摔炮,駱聞舟走的時候沒注意,一步跨上車,落座車座的同時伸腳一踩腳蹬——

差點被炸上近地軌道!

費渡保持著微笑,心虛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費、渡!」

費總「色字頭上一把刀」,為博美人一笑,鬼迷心竅地主動投案自首,再後悔是來不及了。

他並未因為坦白而得以「從寬」,被駱聞舟捉住了好一頓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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