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韋爾霍文斯基 第七章

「目擊者叫夏曉楠, 是個女孩, 跟馮斌他們一個班的, 前幾天, 幾個學生一道出走, 不知道為什麼就他們倆在一起, 有可能是跟其他人走散了。」肖海洋跟在駱聞舟身後, 像個嘚啵嘚啵的點讀機, 哪裡不知道點他就夠了, 「昨天晚上馮斌被殺的時候,女孩就躲在旁邊的垃圾桶里, 那男孩可能是想保護她。」

駱聞舟一邊大步走向救護車的方向, 一邊問:「這幾個學生既然還在市裡,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沒找著人?」

「他們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堆不記名的手機卡,不好定位,」肖海洋頓了頓,又說, 「再者都是這麼大的人, 離家出走還自己拿了錢、留了信, 誰也沒想到他們真能出事。基層警力向來緊張,有時候會優先處理比較緊急的……」

駱聞舟也不是沒在基層干過, 當然清楚是怎麼回事,一擺手打斷肖海洋:「你的意思是,倆學生身上都有手機?案發時間是什麼時候?」

肖海洋一愣:「法醫剛才看了一下, 初步推斷是前半夜。」

「前半夜, 」駱聞舟腳步一頓,「那女孩既然沒事,為什麼她事後沒報警?」

這起可怕的分屍案唯一的目擊證人夏曉楠,她不單沒報警,還在垃圾箱里自己待了半宿,把發現屍體的清潔工嚇得嗑了一把速效救心丸。

十五歲的少女十分纖細,瓜子小臉,眉清目秀,是個美人胚子。只是這會的形象不大體面——她渾身又餿又臭,木然地坐在一個小角落裡,懷裡緊緊地抱著個書包,臉色白得瘮人,眼珠又烏黑,像個缺魂短魄的等身娃娃。

駱聞舟過去的時候,發現郎喬她們幾個女警和一水的醫護人員都在,圍著夏曉楠站了一圈,誰也不敢靠近。

駱聞舟掃了一眼這詭異的氛圍:「怎麼回事,你們在這圍觀什麼呢?」

「老大你別過去,這孩子可能受了點刺激,」郎喬小聲說,「跟她說話沒反應,一有人靠近就尖叫,連那邊長得最慈祥的那個大夫都不行,我們現在等家長呢,看看是不是強行給她打一針鎮定。」

駱聞舟遠遠地彎下腰,試著和女孩視線齊平。夏曉楠的目光堪堪與他對上,又好似沒對準焦,散亂地與他擦肩而過。

「好幾個派出所,協助學校跟家長找了他們三四天,好,警察都沒找著人,先讓壞人找著了。」郎喬嘀咕了一句,「你說這叫什麼事?」

「調附近的監控,這邊是旅遊區,沒那麼多安全死角,兇手也不可能隱形——另外讓兄弟們別閑著,便利店、超市、餐廳……都走一圈問問,幾個熊孩子出門在外,不可能不吃不喝,肯定有人見過他們。」駱聞舟說到這,忽然微微皺起眉,伸手一指夏曉楠懷裡的包,「二郎,你看,她那書包上蹭了一塊什麼?是髒東西還是血跡?」

郎喬還沒來得及定睛仔細看,身後突然一聲急剎車,輪胎蹭出尖銳的摩擦聲,活像把地皮揭開了三寸。

在場的警察醫生集體哆嗦了一下。

郎喬回頭一看,喃喃地說:「不好,我就怕這個。」

只見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女人捅開車門,腳都沒沾地,人已經沖了出來。她像個被大風颳得東倒西歪的蘆葦,搖晃了幾步,毫無章法地摔在地上,摔得她半身血跡、一臉驚恐,一把抓住趕上去扶她的警察,險些將人家的褲子也一併扒下來:「我……我兒子呢?我斌斌呢?」

「好像是死者馮斌他媽。」郎喬小聲說。

「讓法醫們麻利點,趕緊把屍體挪到袋裡,」駱聞舟輕輕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別給家人看見,認個臉趕緊抬走,將來驗完屍縫好了再說。」

可是已經晚了。

馮斌的母親本來是一個細腳伶仃的中年婦女,渾身分明沒有二兩肉,卻在看清了法醫們進出的小巷後,猛地躥了起來,力大無窮地撞開了試圖拉她的丈夫和警察,非要上前看個究竟不可。

只看了一眼,她的後半生就被生生撕裂了。

女人一聲不吭地坐在了地上,原本守在夏曉楠身邊的醫護人員只好一擁而上,先搶救她。她在神志不清中被眾人拖到一邊,一抬眼看見蜷縮在角落裡的夏曉楠,馮斌他媽狠狠地哆嗦了一下,當即蘇醒,手腳並用地拉住她:「同學,你知道什麼對不對?你知道是誰害死我們斌斌的嗎?」

夏曉楠被她扯住外套,渾身抽搐起來,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嚎叫。

一時間,哭嚎聲、勸慰聲、質問聲,還有那少女高分貝的、經久不衰的慘叫在人耳邊狂轟濫炸似的響,現場一片混亂不堪。

駱聞舟被吵得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大,抬手按住耳朵,回頭看了一眼那古意森森的小巷——兇手真的會是十五年前的盧國盛嗎?如果真是他,到時候該怎麼和受害人家屬交代,告訴他們是一個遊盪了十五年之久、讓警方至今頭緒全無的幽靈害了你兒子嗎?

盧國盛為什麼會突然露面?他沒錢了嗎?又為什麼會盯上中學生?是因為十五年過去,他力有不逮,身邊又沒有幫手,所以再也沒有沖大人下手的自信了嗎?

還有,死者馮斌的屍體上,蓋了他自己的校服,兇手好像生怕他著涼似的,這說明什麼?那個人行兇後還在愧疚後悔?可如果他真的還有那一點殘存的人性,能對著一個尚未長成的少年干出分屍和搗毀眼球的事嗎?

到底為什麼?

馮斌的父親搖搖晃晃地倒退到路邊,突然無力再去照顧妻子的情緒,他勉強維持著冷靜的、容易溝通的商人氣質,甚至在駱聞舟看過來的時候沖他點了點頭,好似想要擠出一個微笑,然而失敗了。

「我工作太忙,十天半月見不到他一次,還把他送進寄宿學校,好像他是個沒處打發的累贅,」那位父親說,「我是不是錯了?」

駱聞舟沒應聲。

馮斌的父親說著說著,後脊梁骨就消弭在了空氣里,接著他蹲了下去,蜷成一團,緩緩捂住了臉。

「夏曉楠的家長通知了嗎?」駱聞舟用力捏了一下鼻樑,轉頭問手下人,「人呢?怎麼還沒來?什麼時候能讓那女孩說句話?」

人氣漸旺的路上,車水馬龍初露端倪,忽然,一輛電動輪椅突兀地逆流而上,朝這邊行駛過來,輪椅上的老人大概是嫌這代步工具跑得太慢,用力地伸著脖子,往前探著頭,就像一隻年邁的老龜,輪椅經過一道坎,他重心前傾太過,從電動輪椅上翻了下來。

陶然正好在附近,目睹了這起小型交通事故,忙跑過去扶起那老人:「我天,您老怎麼開著這玩意就出來了?沒事吧,啊?前面封路了,這不能走……」

老人掙扎著,一把攥住陶然的手腕,含糊不清地說:「吼蘭……」

陶然一愣:「什麼?」

老人哀哀地看著他,嘴唇神經質地哆嗦著。

「西、西凹……楠!」

「夏曉楠父母雙亡,家裡只有個爺爺,前兩年因為突發腦溢血,留下了不少後遺症,腦子清楚,可是行走困難,說話也沒人聽得懂。」從現場回到市局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陶然用上了漢語聽力十六級的水平,才艱難地和夏曉楠的爺爺溝通完,他嘆了口氣,「太可憐了,我看還不如乾脆傻了呢。」

駱聞舟問:「她家這樣,怎麼還上寄宿學校?」

「家裡太困難,她爺爺的醫藥費又不是都能走醫保的,育奮當時想招一些好學生來當門面,獎學金給得很大方,再說那老頭有點倔脾氣,不願意讓人拿他當廢人看,平時家務都是自己干,也不讓別人照顧他。」

「別人就算了,」旁邊一個刑警說,「但是我實在想不通,夏曉楠這樣的女孩怎麼會出走——我剛查了一下,這個女孩中考成績進了全市前五十,只要保住這個成績,育奮每年給她兩萬塊錢的獎學金,她成績一直很拔尖,應該沒問題,學校老師也說她性格內向,但特別懂事,學習上從不讓人操心,她會因為空虛無聊從學校里出走?她家裡是這麼個情況,她就忍心把她爺爺扔了?那這女孩未免也太沒有心肝了。」

駱聞舟沒吭聲,用手機翻看著馮斌出走前留下的信,這玩意在網上頗有熱度,此時馮斌被殺的消息還沒傳開,人們還在就此抨擊教育體制和中國式親子關係。

駱聞舟想了想,隨手把那封信的鏈接轉給了費渡,剛發送完,門口就有人探頭進來:「駱隊,馮斌和夏曉楠的班主任來了!」

費渡的手機「嗡」一聲輕響,提示有新信息,他的手機壓在一堆東西下面,一時沒聽見。

苗助理遞過簽字的鋼筆,低頭看了看趾高氣揚在她身邊巡視的駱一鍋,趁著費渡看文件,很想和貓玩一會,就問:「費總,這貓貓撓人嗎?」

費渡說:「撓。」

苗助理:「……」

她默默地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四下打量著這走簡潔現代風的屋子:「您……現在就住這?」

費渡輕輕一推眼鏡,抬頭看了看她。

「嗯……」苗助理猶猶豫豫的,十分委婉地說,「和您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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