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麥克白 第九章

周氏官網崩潰, 幾乎是同時, 郎喬抓住了代替綁匪發視頻的人, 網警正在爭分奪秒地順著查獲的往來郵件追緝發件人。

然而這樣一來, 綁匪和警方之間微妙的平衡和通信途徑就雙向斷開了。

整個網路都是伸出的觸角, 順著時間與流言蜚語浩浩蕩蕩地逆流而上。

這一刻, 周峻茂不再是一個人, 他的生平、經歷、緋聞都已經成了一本打開的書, 每一個標點符號都經過了公開發行, 赤/身/裸/體地陳列於眾目睽睽之下,供人反覆唏噓咀嚼, 品鑒成風——

「有理有據, 周氏官方承認的私生子到底是誰?」

「八一八周峻茂的情婦們。」

「周氏A股開盤跌停,探討A股與港股市場不同的規則。」

「周氏另一位神秘創始人為何英年早逝?」

「周峻茂原名周大龍,屌/絲逆襲的一生。」

「周峻茂已故髮妻竟曾是堂兄遺孀?史上著名人/妻有哪些。」

「私生子買/凶/殺父,走近神秘的俄狄浦斯情節。」

……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鋪天蓋地都是, 除非把「周」字列為違禁詞、開除出百家姓, 否則完全刪不過來。

綁匪的倒計時牌上,零分零秒的字樣不住地閃爍, 隨著亨達集團那幫攪屎棍被捕,綁匪隨即閉上了對外發聲的嘴,就這樣不祥的緘默下來。

無數雙眼都在盯著那一動不動的頁面。

駱聞舟一把拎起楊波那司機的領子:「在警察眼皮底下暗度陳倉, 我可有些年沒見過這麼勇敢的嫌疑人了, 朋友,你渾身是膽啊!」

那司機約莫有三十來歲,平頭正臉,長得頗有賣相,然而是一副叫人過目就忘的「平頭正臉」,他分明是跟在楊波身後走進來的,半天卻一直沒有人注意到他。

這會突然被抓出來,司機的腿哆嗦得幾乎要站不住:「我……我沒幹什麼,我就……就發條微博……」

「用剛註冊的號發黑話,給誰看?」駱聞舟三下五除二地把他銬了起來,「你是在線寫日記還是對著空氣抒發感情?」

費渡忙側身讓開幾步,以防影響駱隊發揮動手能力,充滿同情地搖搖頭:「我知道指使你的人就在這宅子里,說不定還在眼睜睜地看著,想清楚啊這位先生,現在萬一周懷瑾有個三長兩短,你這性質可就不一樣了,他給了你什麼讓你這麼賣命替他頂罪,以身相許了嗎?」

他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人喊:「駱隊,綁匪又有動靜了。」

駱聞舟:「……」

剛說完「三長兩短」就有動靜,費渡也是神了。只要能縫上他那張烏鴉嘴,駱聞舟覺得自己鐵杵都可以磨成針。

沒有了亨達集團的技術支持,綁匪彷彿已經黔驢技窮,兵荒馬亂地上傳了第四段視頻。

這一次只有幾十秒,鏡頭晃得厲害,拍到了一個男人的側影,那人顯然是其中一個綁匪,從頭到腳用黑布包著,連根頭髮絲也沒出鏡,一手拿著鏡頭,對著自己另一隻手拍——那隻手裡握著一把剁排骨的砍刀。

周懷瑾拚命地把自己蜷縮起來,聲音里的驚恐行將化為實質:「我不知道,我不接觸亞洲這邊的業務,都是我爸爸和鄭總在管,我真的不了解什麼基金公司……別過來!你別過來——啊!」

這時,另一個聲音從鏡頭外傳來,彷彿是提刀綁匪的同夥,被變聲器扭曲過的聲音急促地催著:「別拍了,快點,他們追過來很快的!」

提刀的綁匪絲毫不理會,緩緩地單手提起了刀。

周懷瑾活魚似的翻騰,終於用綁在兩條椅子腿上的腿成功站了起來,踉蹌著往後退,可惜這少爺小腦實在不怎麼發達,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重心頓失,他慘叫一聲,往一側倒去,整個人摔到了鏡頭之外。

就在他摔倒的一瞬間,鏡頭猛地一晃,彷彿是那提刀的綁匪已經砍過去了。

連同駱聞舟在內,所有人心裡都「咯噔」一聲。

下一刻,鏡頭重新穩定下來,只見由於周懷瑾那一摔,砍刀險伶伶地擦著周懷瑾,砍到了旁邊的車廂壁上,糊好的黑布驟然裂了一條縫,「嗆啷」一聲巨響,像是要把人大卸八塊的力度。

提刀的綁匪「嘖」了一聲,好似頗為遺憾。

他的同夥在身後發了急:「快點,你有完沒完!」

駱聞舟當即一抬手截斷了費渡的視線——

「不!不!慢著!我說我說……你說得對!你說得都對!」視頻里的周懷瑾已經慌不擇言了。

提刀的綁匪聽了他這句話,略微停頓了一下,輕輕一歪頭。

旁邊氣急敗壞的同夥罵了一句,轉頭好似推開了貨廂門,一刀光打進來,落在周懷瑾狼狽的臉上。

周懷瑾被陽光照得睜不開眼,一邊徒勞地在地上蹭,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境內有三、三支公益基金,只有一支是正常運營的掩人耳目的,其他都是洗/錢和避稅的幌子,跨境資金監管有很多漏洞,不容易查,千真萬確,我保證!你還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提刀的綁匪耐心地等他說完,好似十分滿意地一點頭,隨即毫無徵兆地提起刀就往下剁。

「啊!」

畫面里立刻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沒等揪心的眾人看出個所以然來,整個車廂劇烈地震顫了一下,好像車子突然啟動,視頻戛然而止。

費渡拍了拍駱聞舟的手背,轉向那被銬起來的司機,沖嚇尿的司機一攤手:「你看,我說什麼來著?」

司機兩眼一翻,打算就地暈過去,可惜駱聞舟斷然不肯給他這個機會,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把人拎起來搖晃:「我再問你一次,你替誰辦事?再隱瞞,你就是主犯之一。」

司機一雙眼珠四下亂轉,轉得六神無主:「我、我……」

駱聞舟倏地一鬆手,大聲說:「查他的個人賬戶、財產、近親屬,包括小孩,還有近期他手機、固話、社交網路的所有聯繫人——我還他媽不信了!」

「楊總!是楊總!」那司機嘶聲喊叫出來,「別去找孩子,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都是楊總吩咐我的!」

「楊總?」費渡好整以暇地靠在一張黃檀桌上,「楊波?你的意思是說,綁架周懷瑾、暴露出自己私生子身份,都是楊波自導自演的?他讓你幹什麼?」

司機頹喪地癱在椅子上,被銬住的雙手手肘撐在膝蓋上,無地自容地抱起了頭,小聲說:「就……讓我註冊一個新號,在新號上發微博,隨時告訴『那邊』你們追到哪了,讓他們能及時跑。」

「及時」倆字出口,費渡就微微眯了眯眼。

駱聞舟立刻追問:「這麼說你知道綁匪在哪?」

「不不……不知道。」

「胡說八道!」

「真不知道,真的!我一直在胡總手下,不算楊總的人,他不可能全然信任我,我聽見什麼都發,對不對讓他們判斷。就知道他們還在燕城,因為大貨進出城可能會被抽查,周總失蹤,警察一緊張,風險更大,不如『燈下黑』,反、反正……」

費渡:「反正有你給他們通風報訊。」

司機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避開他的目光:「他們說,到時候找個方便的地方,連人帶車往河裡一開,綁匪自己砸開車窗上岸——往那些沒人的荒山野林里一跑,過了水,連狗都找不著,神……神不知鬼不覺。」

駱聞舟轉身拎起電話:「陶然,找一輛兩噸左右的廂式大貨,從昨天下午到今天凌晨,排除過路車輛……對,綁匪還在白沙河流域,十公里範圍內淺水區域排除、村落聚居地排除、地勢相對平坦地區排除……」

陶然飛快地說:「那就只有東北地區的防護林那邊了,離我不到一公里。」

駱聞舟:「警笛開到最大,有兩個綁匪,應激情況下容易產生分歧,人質或許有機會。」

「這聽起來倒是挺圓滿的一個故事,楊波是周峻茂不肯承認的私生子,處心積慮混入高層,找了個合適的機會做掉老周,再綁架周懷瑾,逼迫周氏官方承認他的私生子身份,好名正言順地繼承遺產。」費渡把眼鏡摘下來擦了擦,繼續問那司機,「容我好奇一下,楊波答應給你什麼?」

「我兒子……」司機艱難地從嗓子里擠出一句話,「我兒子要到國外治病,我沒有錢,也沒有門路……」

費渡好似十分失望地搖搖頭:「這個故事梗有點老——」

駱聞舟放下電話,略帶警告地掃了他一眼,讓他說人話。

費渡話音一轉:「我是說,這點條件,楊波能給你,難道周懷瑾給不了?就連周懷信也辦得到,為什麼你會單單投靠楊波?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說是楊波指使的,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是栽贓嫁禍呢?」

駱聞舟緊接著逼問:「勾結外人,炒作周氏醜聞,打壓自家股價,對楊波有什麼好處?他損人不利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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