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麥克白 第一章

駱聞舟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 走在他後邊的郎喬先抽了口大氣。

郎喬這些日子時常想起費渡那天臨走時的詭秘微笑, 每天上下班路上都在放飛想像力, 已經把「強取豪奪」和「虐戀情深」等標籤穿成一串, 腦補了一部蕩氣迴腸的十八禁電視劇——只是這段時間工作壓力太大, 一直沒來得及給主角之一的駱聞舟「劇透」。

正巧前兩天下了一場秋雨, 郎喬同志被突如其來的費渡嚇得一腳踩在門口積水上, 險些五體投地, 忙四腳並用地扒住了牆。

駱聞舟聽見動靜, 回頭看了她一眼,這死基/佬先是滅絕人性地對她的姿勢做出了嘲笑, 隨後又說:「你上班穿什麼高跟鞋, 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就跟誰還不知道你矮似的。」

郎喬:「……」

她翻了個白眼,艱難地扶正了鞋跟,完完整整地把想說的提醒咽了回去,心想:「呸, 你愛死不死。」

以往費渡也是白天上班、夜裡鬼混, 偶爾跑來騷擾陶然, 多半也只是弄來了什麼新鮮好玩的東西跑來獻寶。平白無故,他也不會天天到公安局報道。駱聞舟以前時常惦記他, 不過那都是在他還小的時候,自從費渡長成了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混賬,也就沒什麼值得惦記的了。

城市裡煙火繚繞, 人人奔波勞碌, 又有車水馬龍與人山人海相隔,普通朋友幾個月不見一面也是尋常。

可是距離費總上一次跑到市局來「送溫暖」才不到一個月,駱聞舟卻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費渡的車依然招搖,但人卻顯得中規中矩多了。

他沒戴眼鏡,一邊耳朵上鬆鬆垮垮地掛了一副耳機,棉布的襯衫難得正常地繫到了風紀扣下面一顆,而且極其少見地穿了條牛仔褲,頭髮隨意地捋到腦後,露出清晰俊朗的眉目,他整個人彷彿被什麼玩意洗滌了靈魂似的,先前那股斯文敗類的氣質蕩然無存,乍一看,就像個有點叛逆、卻又不過分的藝術系學生。

駱聞舟插著兜,溜溜達達地來到費渡面前,心裡不由得罵了句娘——

世上男色有千千萬萬種,駱聞舟算是愛好比較廣泛的,他既能欣賞爆棚的雄性荷爾蒙、充滿力量感的西式審美,也能欣賞明明如月、溫潤如玉的傳統審美……只要不是費渡那德行的,他來者不拒。

費總是最讓他吃不消的類型,簡直是條人形眼鏡蛇,衣冠楚楚,虛虛實實,心眼多得讓人一看就要犯密集恐懼症,身上時刻帶著強烈且鋒利的侵略感,不想被他擺布,就得下意識地時刻綳著神經。別說欣賞,駱聞舟想起他來就頭疼。

而第一眼最能吸引他的,則是那種乾淨又明快,稍微帶點個性的款式,如果長得再好看一些,基本是正中死穴——比如費渡現在這樣。

費渡畢竟年輕,把那副帶毒的獠牙一收,就是一身能以假亂真的青春洋溢。

駱聞舟揮揮手,打發了隔壁部門的小交警,拍拍費渡的車頂,伸手一指馬路對面的商務樓:「向右轉,那有個購物中心,看見沒有?最近的停車場就在那,非特殊情況,市局門口不讓社會車輛隨意停靠,你得有停車證。」

費渡沖他露出個毫無陰霾的笑容:「停車證在哪辦?」

「我們這長期停車證不批發也不零售,首先,你得是市局的工作人員,再不濟也得是工作人員家屬,」駱聞舟不動聲色地垂下眼,晾了一下自己被刺激到的眼球,又要笑不笑地說,「張嘴就要停車證,你有『名分』嗎,費總?石膏剛拆沒幾天就開車到處浪——又幹嘛來了?」

費渡不答反問:「你今天沒開車?」

駱聞舟:「借給同事相親用了。」

費渡眯起眼睛,回手一拉車門:「正好,要不要上來?」

駱聞舟:「……」

費渡這動作帶起一縷微風,駱聞舟驚奇地發現,他今天居然沒噴那些亂七八糟的古龍水,身上飄過來的是襯衫洗滌劑和某種剃鬚水混在一起的味道,清澈、乾淨,好像涼雨洗過的秋風。

這小子必須是故意的。

駱聞舟心裡在警惕,四肢卻背叛了大腦,自作主張地上了人家的車。

費渡十分有風度地替他合上車門,正要繞到另一邊,就看見一個背著破公文包的「炸毛」從市局裡跑了出來,在門口四處張望,正是陶然。

費渡拉車門的動作一頓,和他打招呼:「哥。」

「哎,」陶然抓了一把頭髮,向他走過來,他眼大漏光,絲毫沒注意到費渡的打扮和平時有什麼不一樣,「這幫人,透著是今天不用加班了,我上個廁所的功夫,除了值班的都跑光了——你怎麼在這?」

費渡:「過來辦點事。」

「哦,好,」陶然心不在焉,也沒問他辦什麼事,「我正要找你呢,常寧說,晨晨父母想找個時間請大家吃頓飯,你去不去?」

費渡拖著長音「哦」了一聲。

陶然:「幹嘛?」

「去晨晨家——到時候我們負責跟家長聊天,轉移視線,你負責幫常寧姐收拾東西,準備食物?」費渡懶洋洋地趴在車頂上,「或者你還可以攛掇他們準備點酒,給每個人都灌一口,然後讓常寧挨個送客,你負責開車。最好我們這些電燈泡出了門就自動結伴消失,你還可以順便帶她兜個夜風、看場電影什麼的。」

陶然本來沒想這麼多,被他三言兩語點亮了前行的方向,整個人都閃了起來,他也不好意思說話,單是神魂顛倒地戳在那裡笑。

這時,面向陶然那一側的車窗拉了下來,駱聞舟沒好氣地對他說:「行了,這頓飯的精神我收到了,明天會向同志們傳達,能勞駕你別在大馬路邊上當街虐狗嗎?注意素質!」

陶然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從費渡車裡看見活的駱聞舟,當即嚇了好大一跳,他夢遊似的看了看駱聞舟,又看了看費渡,來回來去看了三圈,懷疑自己的神智可能不太清醒。他於是下意識地「哦」了一聲,揉揉眼睛,乖乖走了。

走出足有五十米,陶副隊漫長的反射弧總算跑完了全程,他腦子過電一般地反應過來——等等,剛才是駱聞舟在費渡車上?

駱聞舟,性別男、愛好男。

費渡,性別男,愛好……人類!

陶然猛地扭過頭去,肩頸「嘎啦」一聲抗議,方才那輛停在路邊的小跑已經歡快地上了馬路,匯入龐大的車流之中,不見了蹤影。

「幻覺。」陶然給自己下了個結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半身不遂地走了。

「前面路口左拐,那邊修路過不去。」駱聞舟十分平淡地指揮,好像他真的只是蹭車下班回家。他問了一遍費渡的來意,小王八蛋故弄玄虛不說,駱聞舟乾脆也就不問第二遍,泰然自若地等著他自己露出下文。

誰知費渡一路消消停停地開車把他送回了家,廢話都沒有多說一句:「到了。」

駱聞舟:「……」

等等……所以呢?然後呢?

「真到了,我就只想順路送你一程。」費渡十分敏銳地從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那點莫名其妙,嘴角若有若無地含了一點很「費渡」的笑意。

這一笑,他保持了一路的「青春陽光」形象立刻灰飛煙滅,畫皮底下依然是熟悉的配方和熟悉的味道,費渡曖昧地壓低了聲音,湊到駱聞舟耳邊問:「還是你希望我別有用心,駱隊?」

這是花花公子們玩曖昧的慣用手段之一,若離若即、踩線而不過線,什麼緣由也不說,神秘莫測地遠遠勾一下就跑,誰要是忍不住好奇追上去一探究竟,就得被他一步一步地帶著節奏走。

駱聞舟是同道中人,深知各種套路,不過還是頭一次被人用在自己身上。他挑不出理、問不出口,被這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的一番撩撥弄得心猿意馬之餘,也十分哭笑不得。

駱聞舟一口氣鎮壓了胸口那隻撓心的毛爪,端出了「巋然不動」大招,他一頓之後,乾脆利落地推開車門,伸手一拍:「好車,就是在市區跑不快,糟蹋了——謝了,再見。」

說完,駱聞舟瀟洒地下了車,假裝若無其事,頭也不回地回家喂貓去了。

費渡在車裡盯著他的背影,一直盯到駱隊鑽進樓道,才緩緩地重新啟動車子。

「不客氣,」他自言自語地說,「明天見。」

第二天,駱隊重操送外賣的舊業,晃晃悠悠地踩點進了辦公室,剛一推門,就看見幾個同事正在挪桌子。

「這是幹嘛?」

「曾主任剛才過來,說有新同事來報道,」陶然露出頭說,「我們先給人家挪個能坐的地方。」

「哦,對,我想起來了。」駱聞舟把早飯放在桌上,示意眾人自取,「這段時間忙忘了,調令早接到了,是今天報道嗎——來那人你們都認識,就是原來花市區分局的那個小眼鏡,前一陣子查王洪亮,他也停職審查來著,剛查完沒多久,我看他思路挺清楚,工作能力也強,乾脆打報告給調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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