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亨伯特·亨伯特 第十六章

「每當我追溯自己的青春年華時, 那些日子, 就像是暴風雪之晨的白色雪花一樣, 被疾風吹得離我而去。」

——《洛麗塔》

「同志們今天辛苦一點, 吃夜宵的錢和姑娘們的面膜錢我給你們報銷, 有老婆孩子的回頭我替你們給家屬寫懺悔信——今天就算通宵, 就算把蘇家舊宅掘地三尺, 也得把這個事審清楚, 不管怎麼樣, 曲桐那個小女孩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駱聞舟沖著對講機說完, 轉向一邊饒有興緻地看著他的費渡, 「少年,我感覺你可能是掃把星轉世,這生日過得真是幸福美滿。我是不能送你回去了,給你叫輛車,還是經過哪個酒店把你放下湊合湊合?」

費渡不答, 反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問:「你們值班的時候, 一般吃什麼夜宵?」

「一般是地溝油豪華套餐, 」駱聞舟表情有點辛酸,「偶爾有個別講究人, 可能吃點檔次高的,比如麥當勞。」

費渡:「……」

「廢話,」駱聞舟一打方向盤轉向市局方向, 沒好氣地說, 「都跟你似的不好養活,我報銷得起嗎?前面就有一家酒店,半個月工資睡一宿,我給你停一下?」

「我不住那家,他們家大堂的熏香太嗆了,衛生間還沒有浴缸。」費渡慢吞吞地對「飢餐炸雞肉,渴飲地溝油」的苦逼公務員說,接著,無視自己引發的一系列洶湧的仇恨,指揮道,「接著開吧,你們局附近有一家六星服務還湊合,我可以自己溜達過去。」

駱聞舟:「……」

他忍了半晌,終於忍無可忍:「費總,你一天到晚除了玩就是混,一點正事也沒有,你家的錢夠你揮霍一輩子嗎?以後敗家了怎麼辦?喝風都沒人給你刮。你說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過了今……昨天,去民政局領證都有法律效應了,你能不能少作一點!」

費渡沒受傷的手肘撐在車門上,不出聲,只是撐著下巴笑。

駱聞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看他就發愁,要不是因為可憐他今天是殘障人士,幾乎想把此人從車上扔下去。

過了一會,費渡又問:「你確定不需要我繼續幫忙嗎?」

「你有編製嗎?拿工資嗎?」駱聞舟到底沒讓他自己走過去,臨近市局的時候,他一邊數落著,一邊臨時拐進馬路對面的輔路,沖著一處堪為附近地標性建築的酒店開去,「有你什麼事?」

「我聽說你們逮捕的所謂『共犯』,是那個兇殘的小姑娘指認的,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證據了,對吧?」

駱聞舟面無表情道:「調查過程保密。」

他話音沒落,費渡就不緊不慢地接著說:「哦,對了,還因為他和二十年前的連環綁架少女案有點聯繫,所以看起來可疑。」

駱聞舟暗暗磨了磨牙,心裡盤算著,等著事過了,非得回去好好查查,到底是哪個孫子嘴上這麼沒把門的。

「也就是說你們沒有證據,那小姑娘還不滿十三歲,智商看起來很高,但精神狀況可稱不上健康,她的證詞,可信度有多少?你們抓住的男人今天的不在場證明可是警方親自做的,如果他堅決抵賴呢?」費渡略微一攤手,「還有那個小女孩,你們從她嘴裡肯定問不出什麼的,反正你們不能對一個小女孩嚴刑逼供,難不成你們還打算連夜找一個專門從事未成年人罪犯心裡的專家來?」

費渡所說句句屬實,這也是駱聞舟比較頭疼的。

今天晚上的所有行動全都缺乏現實證據的支撐,如果不是最後成功救出了晨晨,單憑駱聞舟多次自作主張和先斬後奏,第二天就得有他一頓好果子吃。

此時,他的車已經開到了酒店樓下,過剩的冷氣撲面而來,帶著酒店大堂里清冷寧靜的熏香氣息,沁人心脾。

即使已經是凌晨,門口依然有值夜班的門童上前,精神抖擻地上前迎客。

費渡下了車,正要往裡走,忽然又想起什麼轉回來,彎腰敲了敲駱聞舟的車窗,拉開了駕駛員一側地車門。

「手機落下了,」他說,「麻煩遞給我一下。」

駱聞舟「哦」了一聲,撿起副駕駛座位上的手機,正要遞過去,費渡卻好似等不及似的,伸長了手來接。

他因為車禍而顯得有些凌亂的襯衫鬆鬆垮垮的垂著,從駱聞舟的角度,正好能看進他低垂的領口,那胸口有一點單薄,但陳列在一副輪廓分明的鎖骨下,反而有種內斂的力量感,今天他倒是沒有刻意噴古龍水,但此人腐化的肉體恐怕已經給來自世界各地的香精腌入了味,從領口往外透出一股隱約的、若有若無的男香,叫人還來不及仔細品味,就已經杳然無蹤。

費渡伸長胳膊拿手機的時候,幾乎要貼在他身上,然後一觸即走,手指有意無意地碰了駱聞舟一下,抽走了自己的手機。

駱聞舟:「……」

深更半夜,一個性別男、愛好男、血氣方剛且暫時無固定伴侶的青年,在無限的工作壓力之下,猝不及防地遭到了這種撩撥,其慘絕人寰之程度,不亞於絕食三天的人上網看見米其林餐廳官博深夜報社。

「我明天早晨應該還在這,需要的話可以過來找我,」費渡若無其事地站直了,把他那遭瘟的手機往兜里一塞,「我可以替你們和那女孩聊聊,雖然我不是問題青少年專家,但我本人當問題青少年的經驗比較豐富。」

駱聞舟心力交瘁地擺擺手:「你快滾吧。」

等費渡真的滾了,駱聞舟把車停在路邊,連抽了兩根煙,才從半硬的尷尬狀態里恢複過來,他啟動車子回市局,內心不由得充滿了滄桑。

普通人學習緊張工作忙,還能以「相親」的方式解決個人問題,他這種小眾愛好者,在這方面則多有不便。

剛畢業的時候,駱公子也曾經像費渡一樣四處浪過幾年,然而後來發現,浪蕩容易,找個合適的人卻很難,而所謂的「醉生夢死」,基本也就是四個步驟,剛開始神魂顛倒,隨後習以為常,再後來索然無味,最後落個噁心反胃,再加上有越來越大的工作壓力轉移他的注意力,駱聞舟慢慢過起了上班下班、回家擼貓的「夕陽紅」生活。

可是心態「夕陽紅」了,身體畢竟還年輕,生理世界和精神世界產生了極大的內在矛盾,駱聞舟心煩意亂地想:再照這麼發展下去,搞不好哪天他就要對著駱一鍋的大毛尾巴發/情了。

他暴躁地一腳把油門踩到底,車子「嗚」一聲哀鳴,原地蹦了一下,蹦蹦跳跳地衝進了燈火通明的市局。

「駱隊,許文超拘來了,在審訊室,蘇落盞在另一間屋,小郎看著她呢,你是打算……」

話沒說完,駱聞舟匆忙的腳步就頓住了,在樓道里看見了一個佝僂的人影。

「郭叔?」

郭恆捻滅了煙頭,緩緩地站起來,努力挺了挺後背……依然挺不直。

駱聞舟:「您怎麼……」

「你今天下午去找了我,是要重新調查當年那件案子嗎?」郭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是吧?我女兒……這麼多年一直沒找到。我聽說你們剛才找回了一個女孩,人還活著,是真的嗎?那現在是抓住嫌疑人了嗎?是不是當年菲菲的事也有希望問清楚,除了吳廣川之外,還有別的共犯嗎?」

老人渾濁的雙眼裡,似乎重新點著了當年楊老提過的火焰,幾乎讓人難以直視。

駱聞舟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能狼狽地搪塞:「我們一定儘力。」

說完,他腳下抹油,連忙跑了,走出去老遠,仍然覺得郭恆在注視著自己的背影,目光快要把他的後背燒穿了。

審訊室里的許文超在一天之內二進宮,從「協助調查」變成了「嫌疑人」,半夜三更被人從住處拘出來,他臉色十分難看,布滿了熬夜的憔悴,嘴角甚至冒出了胡茬。

此時,他的態度顯然沒有那麼客氣了,十指扣在一起,放在自己腿上,蒼白的臉上有股說不出的神經質。

「我沒有,」許文超的語氣無奈又無辜,話卻說得很尖銳,「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綁架過小女孩,也沒有殺過人,行車記錄你們看過了,非法跟蹤、竊聽,你們也干過了,我想請問一下,侵害一個人的基本人權到了這種地步,你們找到我殺人的證據了嗎?」

審訊的刑警冷冷地說:「蘇落盞綁架同校的女孩,對受害人實施虐待,並且意圖謀殺未遂,她在犯罪現場兩次打電話給你,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認你是她的共犯,你還有什麼要狡辯?」

許文超往椅子背上一靠,用他特有的輕言細語說:「一通電話,一句孩子話,我就成了殺人犯,我今天算是明白,什麼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蘇落盞為什麼要給你打電話,又為什麼要誣陷你?」

許文超頓了頓,靜靜地抬起眼,監控前的駱聞舟看清了他的眼神,心裡突然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這個人太鎮靜、太篤定了,全然沒有一點慌亂,好像懷揣著一張不為人知的底牌。

「因為我和她媽媽是戀人關係,」許文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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