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亨伯特·亨伯特 第十二章

費渡額角一排冷汗, 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疼的, 面如白紙, 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沒完了是嗎?」

駱聞舟表情沉痛地站在一邊, 活似在默哀, 默了兩秒鐘, 他就實在憋不住了, 把頭別到一邊, 一通狂笑。

「小夥子, 你這不行啊,」旁邊骨科的老大夫一邊替費渡處理受傷的左臂, 一邊絮絮叨叨地說, 「一看就是生活習慣不好吧?你們現在年輕人吶,晝伏夜出,又不愛運動,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哪一癱玩電腦,身體能好嗎?我就納悶了, 那破玩意有什麼好玩的?別覺得你年輕, 二三十歲就骨質疏鬆的有的是……」

從來沒在深夜玩過電腦的費總冤得說不出話來。

費渡在晨光路口附近, 被一輛從右邊突然衝過來的車撞到了副駕駛,肇事司機是個剛拿車本兩個月的新手, 那哥們兒整個人是被急救車抬走的,據說是因為不熟悉路標,拐錯了彎, 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逆行, 又正好看見費渡那輛堪比坦克的大SUV迎面過來,當時心裡一慌,把油門當剎車踩了——這是緊急出動的交警得出的結論。

總而言之,這起事故的原因是駕校太水,以及費渡倒霉。

幸虧費渡今天開的車安全係數高,本人反應也很及時,因此反而是對方的車損毀比較嚴重,他基本算是有驚無險——連眼鏡都沒碎。

……不過眼鏡是堅強的眼鏡,費總那金貴的肉體就有點相形見絀了,他的左臂被彈出的安全氣囊撞成了骨裂。

費渡堅持認為是姿勢有點寸的緣故。

更倒霉的是,也不知怎麼那麼巧,費渡難得的狼狽時刻居然正好被駱聞舟那缺德玩意看見了。

駱聞舟順路陪著他醫院一日游,在得知了費渡的傷情以後,他拎著費總那副意志堅定的眼鏡,整個人笑得停不下來,連日的工作壓力造成的沉重心情一掃而空。

「大夫,這種資產階級的小流氓不玩電腦,他們天天出去夜夜笙歌,」駱聞舟看熱鬧不嫌事大,在旁邊添油加醋,「您看那臉,虛的,這都是腐化墮落生活的證明。」

老大夫瞪著蜻蜓一樣的大眼睛,透過老花鏡端詳著費渡吸血鬼似的臉色:「唔,是有點。」

費渡:「……」

「我先給你固定一下,裂得不嚴重,過兩天過來拆了就行,記得不要做劇烈運動,戒煙戒酒戒色,」老大夫語重心長地叮囑,「還有,千萬注意補鈣,小夥子,不然再過十年,你就是個『嘎嘣脆』啊!」

最後這一句不知怎麼戳了駱聞舟的笑穴,此人要瘋,大有下半輩子就靠這麼一個笑話活的意思,直到他順路開車捎著費渡回家,還不時發出詭異的笑聲。

費渡有點可憐他,覺得駱隊這輩子實在是凄慘,無趣的人生里也只有撿拾這種低級趣味能聊以自慰了。

倆人原本一個約了白老師,一個約了陸局,經此一役,只好同時爽約。

「前面路口左……你開過了,」費渡沒好氣地一撩眼皮,「大爺,您老人家會看導航嗎?」

「你沒發現我是打算把你拐走賣了嗎?買家我都聯繫好了,」駱聞舟徑直按著錯誤的路線走了下去,一路開到了一個購物中心,他泊好車,沖費渡一招手,「走,下車,買家在前面等著驗貨呢。」

「能勞駕你把我包裝得精良一點再賣嗎?」費渡沒好氣地看了看自己皺巴巴的上衣,試著動了一下,感覺渾身上下恐怕有多處淤青,哪都疼,於是坐在車裡沒動地方,有氣無力地對駱聞舟說,「你自己把買家領來吧,我走不動了。」

駱聞舟倒也沒強求,只是看著他那好似癱瘓的德行嗤笑了一聲,把這個還沒有眼鏡結實的男人撂在車裡,獨自走了。

費渡以為他是打算順路辦什麼事,他自己是個蹭車的,沒理由要求別人服務到家,因此並不在意。

他把副駕駛的座位又往後調了調,佔了車內空間的大半壁江山,整個人幾乎要躺下了,半合著眼一靠,在綿延不絕的疼痛中,想起了他方才遭遇的那場車禍。

看錯路標、錯把油門當剎車……這些事屢見不鮮,究竟是主觀故意的,還是肇事司機手忙腳亂時的疏忽,這誰也說不清。

唯一的區別就是前者是謀殺,後者只是事故。

這樣看來,車真的是一件性能絕佳的謀殺工具。

就在費渡琢磨這些事琢磨得快要睡著的時候,旁邊車門響了,駱聞舟回來了。

費渡漫不經心地偏頭看了他一眼,震驚地發現他手上竟然拎了一個蛋糕,浮誇的紙盒上畫滿了蠟燭和愚蠢的卡通人物。

費渡下意識地往靠近另一側車門的方向躲了一下,彷彿駱聞舟手裡拎的不是蛋糕,是顆炸彈。

「沒見過生日蛋糕?躲什麼,蛋糕又沒打算非禮你。」駱聞舟把蛋糕盒子放好,「處理事故那哥們兒不是登記你身份證了嗎?別告訴我你身份證上的日期是錯的。」

費渡比他胳膊上的石膏還僵硬,整個人進入了一種隨時打算跳車逃跑的不穩定狀態里。

然而終於還是沒有,在駱聞舟車上民謠、通俗與民歌強行串燒的車載音樂里,費渡保持著這種狀態,一直到駱聞舟在自己家樓下停好車。

「人家大夫都說了,讓你戒煙戒酒戒色,我看你一手石膏,今天也別出去招搖過市了,就跟『中老年人』體驗一下夕陽紅的生活吧。」駱聞舟沖他一仰下巴,「下來。」

費渡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小心翼翼地揣起隱隱作痛的胳膊,半身不遂地從車裡蹭了出來。

他走得太慢,駱聞舟不時得停下來等:「至於嗎少爺?幸虧我們家在一樓,要不然還得背你上去。」

費渡沒吭聲、沒回嘴。

他像只頭一次到了別人領地里的貓,脊梁骨上的每一截骨頭都充滿了警惕。就這樣一步一挪地來到了駱聞舟家門口。駱聞舟剛一開門,「一家之主」就探出了一顆早早準備好的小圓腦袋,往外張望。

駱聞舟:「進去,駱一鍋,別擋道!」

駱一鍋的視野被他手裡的大紙盒擋住,疑心這是鏟屎工給它老人家進貢的新鮮玩意,遂不客氣地伸長了脖子,吊起爪子去抓,被駱聞舟眼疾手快地在爪子上敲了一下,駱一鍋憤然落地,「嗷嗷」叫了兩聲,直到這時,它才看清了後面還有個陌生人。

費渡和駱一鍋對視了一眼,費渡比較內斂,只是後退了小半步,駱一鍋則當場炸毛,發出一聲不似貓聲的慘叫,它四爪並用地來了個平地猛轉身,爪子和打滑的地板互相摩擦,瞪起一雙玻璃球一樣的大眼,壓低重心,做出隨時打算撲上來拚命的架勢。

就著這個勇猛的姿勢,它再次和費渡對視了片刻,片刻後,駱一鍋當機立斷,放棄戰鬥,頭也不回地鑽進了沙發縫裡,不出來了。

駱聞舟:「……」

養了一隻這麼慫的貓,他多少覺得有點顏面無光。

「不用換鞋,」駱聞舟一指沙發,「隨便坐,哎,這貓以前沒有認生的毛病來著,上次有個同事過來,它還追著人家『哈』了一路,怎麼就單怕你——駱一鍋,你給我滾出來,沙發底下滾一身土,回頭又往我床單上蹭,王八蛋!」

駱一鍋裝死,一動不動。

駱聞舟沖沙發吼:「你還吃不吃飯了?」

這回聽見了,沙發縫裡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兩根翹起來的鬍子,隨即,它嗅到了陌生人的氣味,又果斷縮了回去。

駱一鍋同志居然給嚇得絕食了。

駱聞舟無奈,拆開個貓罐頭扔在它的飯碗旁邊,又在旁邊櫃櫥里翻了翻,摸出一個糖盒子丟到正襟危坐的費渡面前:「你看看過期沒有,我去隨便炒幾個菜。先說好,我不伺候少爺,我做什麼你吃什麼,別那麼多毛病。」

費渡難得沒有提出異議,他的坐姿板正得要命,好像屁股底下不是沙發,是世界屋脊。

駱聞舟走開之後好一會,他才有點吃力地單手打開了面前的糖盒子,裡面的品種千奇百怪,大概還是過年時候買的那種什錦糖盒,幾塊巧克力已經化成了十分後現代的形狀,讓人一看就毫無食慾……最底下一格卻是一盒奶糖,老式的、粗製濫造的包裝,總是不規則的糖塊形狀,往死里黏牙——他記得這東西的味道。

費渡緩緩地取出了一塊奶糖,用牙尖撕開,扔進嘴裡,隨即,他將目光投向了廚房,抽油煙機轟鳴作響,菜刀和案板有節奏地互相撞著,駱聞舟的背影在那裡時隱時現。

駱聞舟嘴上說「隨便炒幾個菜」,其實還是認真做了,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料理出了葷素搭配的幾道菜,他把蛋糕擺在中間,想了想,又插了根蠟燭點著。

駱聞舟抬起頭,正對上費渡的眼睛,他於是乾巴巴地說:「看什麼看,我不會給你唱生日歌的,你打算許個願嗎?保佑明年生日不被車撞這種也行。」

費渡:「哦。」

兩個人對著蛋糕上憨態可掬的卡通蠟燭面面相覷片刻,氣氛古怪極了,好像在對過往歲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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