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亨伯特·亨伯特 第七章

車裡的孩子亂成了一團, 有尖叫「老師快開車的」, 還有哭著叫「胡老師」的, 持刀歹徒眼珠充血, 一刀捅進了胡玲玲小腹, 胡玲玲一輩子活到現在, 平平穩穩、無災無病, 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痛苦, 她的手腳脫了力, 整個人本能地蜷縮起來,只是望著停在旁邊的中巴車, 期冀那車門能趁這一會功夫關上, 安全地逃之夭夭。

鑰匙插在車上無風自動,歹徒好像忘記將它搶過來,那司機手握換擋器,只要按一個按鈕就能關上車門,他駕齡長、車技高, 一秒鐘就能掛上檔, 從空曠的山路里絕塵而去……

可是沒有。

司機韓疆一臉驚恐, 卻只是坐在駕駛室里沒動地方,沖那歹徒吼道:「快住手!」

此時胡玲玲已經說不出話來, 急得眼圈發紅,拚命沖韓疆搖著頭,想叫他不要管自己, 然後她聽見了那忠厚老實的男人下一句話:「不是說好了只要錢的嗎, 你他娘的弄出人命來啊,到時候怎麼收場!」

胡玲玲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一股透骨的涼意順著她的後脊爬了上去。

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的窗帘輕輕動了一下,方才那個穿碎花裙的女孩子趁亂鑽進了窗帘里,她借著車簾的掩蓋,扒上了打開的車窗,像一隻細胳膊細腿的小貓,無聲無息地鑽過車窗,跳到地上。

那歹徒行兇的企圖被韓疆打斷,頗為不滿地把刀扔給那司機,彎腰抓起了胡玲玲的頭髮,解恨似的朝她拳打腳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殘忍的一幕吸引,女孩的腳步也被呼嘯的風雨聲與女人的慘叫聲掩蓋,無星無月的黑夜成了她的朋友,女孩避開車燈,不管不顧地狂奔了出去。

山區道路崎嶇,沒有路牌、沒有燈光、沒有活物,幢幢的山石與歪脖的樹都像是藏在暗處的怪物,女孩辨不清方向,也不敢回頭,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也心驚肉跳,總覺得提著刀的怪物就追在身後。

沒有人教過她荒郊野外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辦,她只能不停地往前跑——

突然,女孩面前閃過一道車燈,她驚恐極了,此時此刻,人和鬼一樣讓她恐懼,慌不擇路中,女孩腳下踢到了一塊石頭,她橫著飛了出去,終於一不小心叫出了聲。

剎車聲在一側響起,女孩耳畔轟鳴作響,肌肉僵成了一團。

這時,她聽見一個很脆很嫩的聲音說:「爸爸,是小動物嗎?是羊嗎?」

這稚嫩的聲音驚醒了光怪陸離的噩夢,逃出來的女孩慌得發麻的心狠狠地一跳,她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睜大了眼睛,看見一個男人打著傘來到她面前。

他斯文而乾淨,看上去一定不是壞人。

女孩哭著說:「叔叔救命!」

她布滿碎花的小裙子沾上了斑駁的泥水,膝蓋蹭破了一片,小小的腳趾甲被石子掀起來,鮮血直流,男人端詳了她一下,非常輕柔地把她抱了起來。

女孩堅固的防備心在另一個孩子面前被打碎,極端恐懼的情況下,她毫無理智地信任了這個荒郊野外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

「有壞人劫我們的車,他有刀,還捅了我們老師,就在前面,叔叔……」

男人腳步非常輕,像是怕驚動什麼似的,舉著傘的手上豎起一根食指。

「噓——」他說,「乖一點,不要怕,讓我女兒陪你。」

女孩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半搖下來的車窗里露出一個少女的臉,她大約十二三歲,梳著一對羊角辮,臉頰豐腴,有一雙狡黠而美麗的眼睛,嘴唇是亮晶晶的櫻桃紅色,像是偷偷用了大人的唇膏。

笑靨如花。

燈火通明的越野車俱樂部里,一大幫紈絝們各自捧著手機,開始打聽小道消息。

「我對這附近不太熟,」費渡站在西嶺區地圖前,回頭問「作死俱樂部」的老闆,「附近除了這裡,還有什麼聚居村或者活動場所嗎?」

「西嶺當年的規劃就是燕城後花園,主打高端休閑娛樂,」老闆說,「落下來的都是佔地方的項目,除了咱們,附近還有個帶高爾夫球場的酒庄和馬術俱樂部,原來幾個自然村都遷到縣城裡讓他們『上樓』了——不過看今天這天氣,那兩邊可能都沒什麼人。」

「哦,」費渡一點頭,「一會警察要是打電話,你讓我來接。」

俱樂部老闆一腦門問號:「打電話?警察為什麼給我……」

他話沒說完,前台的電話就響了,正好在旁邊彈鋼琴的姑娘騰出一隻手,勾起電話,懶洋洋地放在耳邊:「喂,西山越野俱樂部……老闆,這個人說他是警察!」

警方行動極快,此時已經逼近了綁匪所在地。

從衛星上看,綁匪選的地方很寸,四周都是空地,特警隊一旦靠近,很容易被察覺,而中巴車上都有窗帘,劫匪手裡攥著一幫孩子,他窩在車上,只要拉上窗帘,狙擊手也沒有辦法。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警方試著撥了方才那個電話,卻顯示電話已關機,這劫匪的控制欲極強,必須要他主動聯繫。

過了夜裡十點,大雨終於偃旗息鼓,平靜了下去,陶然他們連夜趕到嫌疑人之一的司機韓疆住處,把人查了個底朝天。

「韓疆以前是開大貨的,結果沾上了『打牌』的毛病,一年輸了十幾萬,還因為打牌耽誤工作,被車隊開除了,鬧了個妻離子散。後來他老實了一陣,託人在租車行找了份工作,安分了幾年,後來不知怎麼,又玩上了麻將,被詐賭的團伙盯上了,輸得傾家蕩產不說,還欠了一百多萬的高利貸。」

「怪不得要鋌而走險,」郎喬按著耳機,「另一個人呢,有線索嗎?韓疆除了是個爛賭鬼之外,好像連『小黑屋』都沒蹲過,即使想走歪門邪道,也未必敢一上來就這麼勁爆,策劃這件事的主謀肯定有前科。」

「有一個,」陶然說,「照片我已經給你們發過去了,這個人叫韓誠正,男,二十九歲,是韓疆一個遠房親戚,曾經因為持刀搶劫和故意傷人兩次入獄,最近剛放出來,到燕城來找工作,經常到韓疆這裡蹭吃蹭喝。這個人說是找工作,其實來了以後一直遊手好閒,幾次與人發生衝突,常常帶著砍刀四處亂轉,周圍鄰居都躲著他走——昨天傍晚,韓誠正去租了一輛破破爛爛的小轎車,一早出發,不知道去哪了,多半就是那個綁匪。」

「這他媽也不知道是臭味相投還是物以類聚,」駱聞舟的聲音從耳機里傳出來,「韓疆結過婚?有孩子嗎?孩子多大,男的女的?」

「男孩,九歲,已經和前期搬到了外地,因為韓疆的賭癮,前妻不讓孩子聯繫他。租車公司跟十六中有長期協議,每次有什麼活動他都過來,跟學校里常常組織活動的老師們都熟,老師都把他當半個校工,這個人平時忠厚老實,性情溫和,也喜歡孩子,沒人想到他會幹出這種事。」

「知道了,談判組注意,」駱聞舟一頓之後,飛快地整出了一個條理,「綁匪第一次來電話的時候,就帶隊老師當時的反應來看,應該還不知道韓疆和綁匪串通一氣,她和司機之間存在一定信任,因此非到特殊情況,韓疆可能也不想暴露自己,他很可能是被高利貸逼迫,才幹出這種事,對孩子也應該有一定同情心。而另一個綁匪應該是這次綁架勒索的主導者,有前科,是個無可救藥的慣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他們倆現在利益一致,但關係不可能太牢固,可以分化……」

「老大,」郎喬突然打斷他,「電話!綁匪打來電話了!」

駱聞舟:「各部門注意。」

一句話落下,所有人嚴陣以待起來,眾人紛紛帶起耳機,談判組已經就位。

第二通電話的時間與前一通電話正好相隔一小時,談判員接起電話,說話的卻不是方才那女老師,而是一個戾氣十足的男聲:「錢準備好了嗎?」

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

談判員頓了頓:「剛才那位女老師呢?」

電話里能聽見男人粗重的喘息聲,談判員又補充了一句:「我們幾個家長已經湊到了三百多萬現金,我老婆正帶著錢往這邊趕,剩下的一定儘快籌集到,沒有我們還能去借,但是你不能出爾反爾傷人啊!」

電話那頭的男人笑了起來:「哦,你們這麼乖去籌錢了,沒報警?」

談判組的警官抬起頭,無聲地用眼神請示了一下,旁邊郎喬按住耳機,飛快地在手寫板上傳達了駱聞舟的指令:「慣犯,實話。」

「報……報了,」談判的警官用一種有些慌亂的聲音說,「在你聯繫我們之前就已經……你……你沒說不能……」

「哦,那警察呢?」

「西嶺縣的公安局說要請示市局,市局說他們至少還要一個小時才能過來,我們實在等不了,只能先籌錢做兩手準備,你……你千萬不要傷害孩子。」

電話那頭的歹徒聽完,頗為得意:「我早跟你們說,指望那幫廢物沒用。」

大概是聽說錢已經快到位了,劫匪想了想,口氣略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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