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於連 第三十章

對比一宿沒回家的陶警官、剛從醫院裡偷渡出來的駱隊長, 費總的打扮大約是夠出席個什麼典禮的。

此人又換了一身衣服, 依然是巧妙地介於嚴肅和休閑、禁慾與悶騷之間, 長發該蓬鬆的地方蓬鬆, 該服帖的地方服帖, 一絲不亂, 他還戴上了那副頗有斯文敗類風範的金屬框平光眼鏡, 居然還換了香水。

頭天晚上為了找王秀娟, 費渡幾乎跟著熬了一宿, 據說一大清早又去醫院陪王秀娟做筆錄,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南半球時間捯飭自己。

縱然駱聞舟從來都有天下第一帥的自信, 在如此鮮明的對比下, 他也十分想動手將眼前的騷包毆打一頓——尤其該騷包還不懷好意地透過一雙鏡片看著他。

駱聞舟用力清了清嗓子,硬生生地把自己從「想罵街」的惱羞成怒,切換到了「事無不可對人言」的「仙風道骨」。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的人找到了趙浩昌一處秘密住所,在地下室里發現了一些東西,跟你推斷的八九不離十。我真誠地覺得你很神, 費總, 不愧是專業變態二十年。」

陶然在旁邊十分牙疼地說:「我現在有點尷尬,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同感。」

慘遭拆台的駱聞舟沒好氣地一插兜,問費渡:「你怎麼又來了, 貴司是要倒閉了嗎?」

「我替何忠義的媽媽跑趟腿,問下調查進度,」費渡敲了敲手腕上的錶盤, 「另外, 鑒於您已經老糊塗了,我提醒駱隊一下,現在是周六傍晚六點整,無論日期還是時間,都已經是下班時間了。」

駱聞舟:「……」

「哥,」費渡轉向陶然,「即使是自願加班,別人也應該對你付出的辛苦表達感激,這不是起碼的禮貌嗎?忘記周末、忘記下班時間的老闆都是垃圾,我覺得這種人惡劣程度僅次於忘記發工資的——幸虧你工資不是他發。」

城門失火,池子里就陶然一條魚——陶魚面無表情地拍滅了身上的戰火:「……我們還是來聊一下郎喬有什麼發現吧。」

郎喬有點頭皮發麻,她站在樓梯間,破天荒地用自己沒洗過的手在臉上用力搓了兩下。

地下室的布置像那種舊式的圖書館,幾排巨大的木頭柜子一直頂到房頂,柜子上有一個一個的小方格,每一個小格子里都擺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罐,罐里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東西,下面掛著標籤牌,寫著日期和事件。

一股陳腐、陰冷、無法言喻的氣息撲面而來,郎喬的汗毛根根倒豎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那些罐子好像是實驗室里泡標本用的。

但最讓她起雞皮疙瘩的還不是這幾個大柜子,而是柜子中間圍著的一個落地燈。

那燈身打造成了一棵樹的形狀,造型非常詭異——燈座是一棵行將從中間折斷的「樹」,空心的「樹榦」里裝了燈,打開的時候,一簇明亮的光就從「樹榦」上將斷未斷的之處溢出來。所有伸展出來的「樹枝」都是禿的,光禿禿的「樹枝」上裝了一小段一小段細長的燈管,遠遠看去,像是被一團熊熊燃燒著的火包裹著。

搜查員們按順序對架子上的物品及標籤做登記。

趙浩昌非常有條理,從左往右,是嚴格的時間順序,最早的一個,標註寫了「大學」,按著時間記錄來看,應該是趙浩昌——趙豐年剛剛考上大學,第一次坐火車離開H省的那天。

上大學確實值得紀念,只是普通人通常會保存自己的錄取通知書,趙浩昌卻獨闢蹊徑,他保存了一根火腿腸。

警察把它拿下來的時候,這已經過期多年的火腿腸包裝還一點沒破。

匪夷所思的東西不止這一樣,還有不少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他的大學期間,收藏了諸如棉襪、護腕、移動硬碟等眾多雞零狗碎的小玩意,收藏物和標籤上的事件在外人看來,全然是八竿子也打不著,叫人看得一頭霧水。

「喬兒,」一個比較靈活的同事架起了梯子,爬上早期的柜子,一邊把上層的玻璃罐子和標籤日期挨個取下來登記,一邊問,「你確定這些破爛有用嗎——功夫茶小茶杯一個,寫的是『實習』……這又是什麼玩意?」

他話音一頓,拿起下一個罐子,仔細看了好一會:「標籤寫的『解脫』,紀念品是……一塊抹布?」

郎喬抬頭看了一眼,瞳孔驟縮:「給我!」

她隔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接過那透明的罐子,心裡「咯噔」一下,在陰冷潮濕的地下室里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噤——那是一條髒兮兮、油膩膩的套袖,落地燈光下,陳年的污垢依然在反著光,隱約能看見上面碎花的底色。

當年處理縱火案的小鎮民警傳過來的掃描照片里,傻子的套袖是單只的!

「小郎,」最右邊的架子上有人叫她,「你再過來看看這個!」

周六晚上,趙浩昌已經在市局度過了難捱的一天一宿。

再賞心悅目的人,乾熬一宿,臉上的胡茬和皮脂也足以毀容了。

趙浩昌看起來有點狼狽,然而他依然面無表情地保持著自己的坐姿,看見夾著檔案夾走進來的駱聞舟時,甚至有幾分倨傲地朝他抬起了下巴。

「你好趙律師,我先簡單說兩點,第一,24小時還沒到,我們還可以再聊幾句,第二,沒有人不讓你請律師,沒有人對你刑訊逼供,更沒有人虐待你對吧——當然,你要是非得說我局食堂傷害了你的胃口,那我也沒辦法,我們實在沒有叫外賣的公費預算——對此,趙律師沒別的異議吧?」

駱聞舟人沒坐下,已經一口氣把趙浩昌的開場白搶光了。

趙浩昌眼角微跳,好像被他這態度激怒了,強忍著沒表露出來,故意輕慢地對駱聞舟說:「看您有點眼熟,抱歉忘了您是哪位,怎麼稱呼?」

駱聞舟一愣,隨後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出了聲。隨後,他懶洋洋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不當回事地回答:「我啊,看你這麼聰明,要不猜猜看。」

趙浩昌坐的時間太長,整個人有些發僵,連累了本該遊刃有餘的冷笑,他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沒這個必要吧,我覺得我們倆的緣分不會很深。」

駱聞舟把手裡的筆轉了一圈:「你半夜三更潛入花市東區雙子大樓,弄鬆了A座頂樓的安全護欄,差點導致一起……」

他還沒說完,趙浩昌就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已經說過了,我並不知道有人剛好要在那天晚上、而且剛好要在那個地方跳樓,你說我破壞公共設施,危害公共安全——OK,我承認,我道歉,我可以寫檢討,罰款也沒問題。警官,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拿得到納稅人支付的工資的,我們這些做事的,壓力還是很大的,有時候為了relax,可能確實沒能注意素質,我以後也會接受這次的教訓,好嗎?謝謝了,同樣的話,你們不要每次換個人來都讓我重複一遍。」

駱聞舟聽完了這篇長篇大論,微笑著說:「我工作這麼多年,很少能碰見趙律師這麼拽的嫌犯。」

趙浩昌冷冷地說:「這位不知道姓什麼的警官,麻煩你注意一下措辭,你憑什麼認定我是『嫌犯』?」

駱聞舟斂去笑容,雙臂抱在胸前:「我還有幾件事想請教趙律師。」

趙浩昌頓了頓,目光在他的肢體語言上停留了片刻,十分「大度」地一點頭,沖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第一,昨天差點從樓頂掉下來的那位女士看了你的照片後,認出了你,她說你原名叫『趙豐年』,恰好是她的同鄉,是嗎?」

趙浩昌聽了「趙豐年」三個字,氣息明顯粗重了,蒼白的臉上板得好像一塊石磚,淬了毒的目光狠狠地指向駱聞舟。

駱聞舟絲毫不為所動,平平淡淡地掃了一眼卷宗說:「根據她的證詞,我們略微調查了一下趙律師的背景,發現你出生於H省地級市T市地區所轄的一個比較偏遠的小村裡,曾用名『趙豐年』,父母都是在家務農的殘疾人,下面還有三個弟妹,是個苦出身。」

他每說一句話,趙浩昌的神色就冷上一分。

偏偏這時候,駱聞舟抬頭看了他一眼,感慨道:「這麼看來,趙律師真是不容易,你們那邊一年也考不出一兩個大學生吧?更別說上了重點,還混得這麼人模狗樣的——而且我發現趙律師說話完全聽不出口音啊,你在家說話也滿口洋腔嗎?」

趙浩昌放在桌上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看起來打算直接站起來把駱聞舟捶到地板里。

「哦,我忘了,」駱聞舟偏偏還火上澆油了一句,「聽說你好多年沒回過老家了,這不對啊,趙律師,鄉親們把你培養出來不容易,怎麼能忘本呢?」

趙浩昌猛地一捶桌子,敲斷了駱聞舟的話音,他將站沒站起來,屁股已經離開了椅子,整個人往前傾著,像一隻準備撲上來的猛獸——數息之後,趙浩昌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強行壓住了自己的暴怒,重新坐了回去。

「是嗎?好巧,我不知道。」趙浩昌每個字里都好似帶著牙釉質的磨痕,「我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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