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於連 第二十一章

馬小偉已經是第二次在公安局裡口述自己涉嫌殺人了, 這個驚世駭俗的少年比受害人家屬哭得還凶, 幾乎要以頭搶地, 旁邊兩個警察反應過來, 趕緊衝上來架起他, 在何母的哀叫聲中把馬小偉拉走了。

駱聞舟沒想到自己隨便一句介紹居然還引發了這麼個變故, 一個頭變成兩個大, 預感今天晚上是個不眠夜, 只好飛快地給他家那樓的物業管理員發了條簡訊, 央求人家去給饑寒交迫的駱一鍋抓一把貓糧。

郎喬正要領著費渡去做筆錄,駱聞舟一抬頭叫住他。

「哎, 」駱聞舟沒稱謂沒落款地說, 「謝謝啊。」

費渡沒想到此人的狗嘴裡居然吐出了一顆象牙,有些意外,他腳步一頓,端出了總統就職演講一般的風度,十分正經八百地一點頭:「不客氣。」

駱聞舟吊著高低眉目送著他模特的背影, 莫名想起了趾高氣揚的貴賓犬, 很想追上去往他手裡塞一根「文明棍」。不過他倆掐了七年, 直到剛剛才看到休戰的曙光,駱聞舟也不想沒事找事, 於是按下了自己種種才華橫溢的奇思妙想,轉身拍拍肖海洋的肩膀:「你跟我來吧。」

肖海洋默不作聲地跟著他來到了一處單獨的詢問室,有些神經質地扶了一下眼鏡, 他不躲不閃地看著駱聞舟:「我現在不是以協助辦案的警察身份來說話了, 對嗎?」

駱聞沖肖海洋一伸手:「坐吧,那你覺得自己是什麼身份?」

肖海洋也沒客氣,應聲直挺挺地坐了下來:「我是嫌疑人還是證人?」

駱聞舟笑了,習慣性地翹起二郎腿往後一靠,後背的傷口立刻抗議,沖著他的痛覺神經尖叫了一聲,疼得他差點當場呲牙。駱聞舟強忍著保持住了氣質,半身不遂地坐正了,閑聊似的開口問:「工作幾年了?」

肖海洋:「兩年……一年半。」

「哦,剛過實習期沒多久吧?」駱聞舟點點頭,他回憶了片刻,接著說,「我小時候,我爸本來想讓我報考國防生,但是我當時叛逆期沒過,他說往東偏往西,我說『我才不去撒哈拉研究導彈』,然後自己跑回學校亂填一通,那時候受香港警匪片影響很深,總覺得警察都是梁朝偉和古天樂,於是錯入了這行。」

肖海洋非常嚴肅地接了一句:「撒哈拉不是中國領土。」

駱聞舟:「……」

這個小青年真挺會聊天的。

肖海洋可能也意識到了,坐姿更緊繃了些:「您接著說。」

駱聞舟感覺肖海洋可能不知道什麼叫「放鬆」,於是放棄了這方面的努力,他正色下來,單刀直入地問:「你究竟是立功的同行、證人還是嫌疑人,都得看接下來的調查結果——你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也準備坦白你知道的一切,對嗎?」

肖海洋點點頭。

「好,」駱聞舟說,「我先從眼前的事問起吧,你今天晚上為什麼要把馬小偉送過來?」

「因為有人要殺他滅口。」肖海洋不假思索地回答,說著,他從兜里掏出了一個手機,已經非常妥帖地用證物袋裝好了,遞給駱聞舟,「今天晚上我和另一個同事值班,這是他的手機,來信息的時候他睡著了。」

駱聞舟隔著透明袋快速掃過簡訊內容,和郎喬說的對得上,於是放在一邊:「你沒事為什麼會看別人的簡訊?」

肖海洋說:「我在監視他。」

這個年輕人語速很快,不大會笑,和人說話的時候,他的肢體語言一直是緊繃的,時不常有扶眼鏡攥拳頭一類的小動作,很不像個「見過世面」的成年人,倒是有點像那種發育到四肢不協調的中學男生。

駱聞舟看著他,感覺要是把費渡的油滑分給他一半,這倆人大約就都正常了。

「那你又為什麼要監視他?」

肖海洋抿抿嘴:「我可以從頭說嗎?」

駱聞舟點了頭,肖海洋深吸一口氣,略微思量片刻,條分縷析地開了腔:「我們那裡的氛圍和市局不太一樣,不是重要場合或者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我們通常見不著王局,他對我們有什麼指示,都是通過黃隊——哦,花市區分局刑偵支隊負責人,全名是黃敬廉——來傳達。」

「黃隊和副隊關係很一般,但是在我們部門裡,有其他幾個同事是他的心腹和『重點培養對象』,有時候有事,他會直接叫自己的人去做,別人有時都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副隊基本被他架空了,什麼事也管不了。」

「我一直以為黃隊是以自己的喜好挑選工作骨幹,也沒大在意,畢竟從小到大,這種小團體都和我沒什麼關係。直到有一天,轄區派出所報上來一個案子——他們發現了一個女孩的屍體。正好是夜班時間,那天該我當值,我本來已經準備好要出發,沒想到被同事攔了下來……就是那部手機的主人,他說隔天他家裡有事,問我能不能跟他換個班,我們私下裡互相換班很正常,我沒多想,就同意了,最後是黃隊帶著那位同事出警的。」

「黃敬廉當時也在?」駱聞舟一頓,追問,「死的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肖海洋:「陳媛。」

駱聞舟微微一眯眼:「為什麼會記這麼清楚,對你來說,陳媛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我看過的東西大多都記得,現在還能報出『520』案時你們開到現場的那輛警車車牌號,您需要……」

「……」駱聞舟哭笑不得,這小眼鏡的畫風和花市區分局簡直格格不入,他連忙一擺手,「不用報了,我相信,你快接著說吧。」

肖海洋頓了頓,隨後話音一轉:「不過那個死者確實有點特殊,當時有一張屍體的照片傳過來,她死的時候,身上穿著鏤空的上衣和超短裙,臉上畫著濃妝——那件上衣穿反了。有一種女裝的扣子是在背後的,如果沒有領子,乍一看很容易弄錯前後,只有上了身,才能感覺到脖子、腋下處不協調,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人的衣服很可能是死後被人換上的,如果是那樣,那這起案子可能涉及他殺。我和同事換班的時候也特意跟他們提到了這一點……」

駱聞舟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桌子,沒插話,他也調取過陳媛案的材料,他清楚地記得,女屍身上的衣物沒有異常,那件背扣式的上衣也並沒有穿反。

「我知道這案子的調查結果,已經是幾天之後的事了,黃隊他們把這事定性為『賣/淫女死於吸毒過量』,我去問過那位同事,死者那件穿反的衣服怎麼解釋的,他躲躲閃閃了一會,只說是我看錯了。」肖海洋說到這裡,長長地停頓了一會,「我沒有保留那張照片,當時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看錯的可能性不是完全沒有——但是當天下午,我的工資卡上就莫名多了兩千塊錢的轉賬,簡訊備註寫的是『獎金』。我們工資不算高,大家養家糊口,生活壓力都很大,偶爾有獎金,一定會集體口頭慶祝,整個隊里的氣氛都會不一樣,那次卻根本沒有人提,臨下班,黃隊才特意找我過去,提了之前的幾項日常工作,說我工作認真負責,這筆錢是他找王局特批的,用於鼓勵剛參加工作的『先進』。我覺得這個理由很牽強,那筆錢我沒有動,因為我懷疑它是『封口費』。」

駱聞舟一聽就懂,那就是明目張胆的封口費:「但是你沒有證據,陳媛案的結案報告處理得很乾凈,沒有破綻。」

肖海洋兩頰緊了緊,好似頗不甘心地點點頭。

駱聞舟吐出口氣:「然後呢?那天在案發現場,你為什麼暗示我們發現屍體的地方不是第一現場?」

「我覺得黃隊他們可能有什麼問題,所以經過考慮,獎金的事當時沒有聲張,」肖海洋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駱聞舟旁邊證物袋裡的手機,「我找機會在這個同事的手機上裝了個病毒,偷偷打開了他的GPS,每天監控他的行蹤。」

駱聞舟:「……」

肖海洋連忙解釋說:「我知道這違法,但是培訓實習的時候我好多科目都是擦邊過的,跟蹤調查他們不現實,一定馬上就會被發現,我只能這樣。」

「不,我只是沒想到你還是個人才,」駱聞舟笑了笑,「發現了什麼?」

「他下班後經常出入一些娛樂場所,除此以外,每月逢五的倍數日——也就是五號、十號、十五、二十這種,只要他不值班,都會在固定的地點活動,包括發現何忠義屍體的那片空地附近,以及其他幾處比較偏僻的地方。我避開他們,偷偷走訪過其中一兩處,沒能查出什麼,但是有一次裝成外地人問路的時候,一個住在附近的老婆婆警告我天黑以後不要往那邊去,她說那邊『有時候有抽白面』的。」

駱聞舟:「也就是說,五月二十號當晚,你通過GPS,確定你的同事恰好在出現何忠義案發地。」

「他下班以後是和黃隊他們一起走的,我懷疑黃隊他們當時也都在,一直到快十一點時,手機才顯示離開,」肖海洋說,「駱隊,我想如果是咱們自己人殺了人,一定會更專業一點,不太可能大喇喇地把屍體扔在那,乃至於第二天鬧得那麼不可收拾,後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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