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於連 第十八章

一圈清醒的人聽完這番語出驚人的話, 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黃隊。

黃隊誰也沒搭理, 焦躁地低頭在屋裡轉了幾圈。

這時, 有人小聲說了一句:「那可是市局的……」

這些人玩忽職守, 徇私枉法, 包庇犯罪, 又從中抽取贓款, 手上當然不幹凈, 但拿錢閉嘴是一回事, 親自動手殺人就是另一回事了,這屋裡的大多數人甚至沒有攙和過什麼具體事務, 只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坐等拿封口費就行,平時還是該上班上班,該領工資領工資,充其量多點灰色收入,偶爾出入一些「娛樂場所」應酬, 沒有人自認是窮凶極惡之徒——何況深受王洪亮的三觀影響, 他們也一致認為, 死上幾個野雞和小流氓也就算了,對同行下手?那太過了。

一雙肉眼生於額下, 平視或是仰視的時候,常常覺得自己看見的是人。

俯視的時候,則常常覺得自己看見的是動物、是牲口——那些沒權沒勢的、隨波逐流的、掙扎求生的、老弱病殘的, 大多屬於此類。

人看動物, 認為它們也知道溫飽冷暖,然而也就僅此而已,所以死就死了。畢竟,成語只說了「人命關天」,其他的命,那就礙不著老天的事了。

死一個陳振是意外失誤,死一個駱聞舟,那可是大事了——眾人都或多或少有點這個心理,唯獨黃隊長一副熊心豹子膽,居然是個人物。

「黃隊,這不行,這真不行。」又有個人開了口說,「要我說,那個誰死就死了,咱們把屍體處理了,那駱聞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還能怎麼樣?」

「怎麼樣?他知道那小子是在這失蹤的,」黃隊牙關綳得緊緊的,說出來的話像是從牙縫裡崩出來的,「今天他無功而返,明天呢?後天呢?你丫天天不幹別的,二十四小時到這地蹲點等他?你能保證這地方的人嘴都嚴實?買賣是買賣,現在弄出了人命,別說是他,今天這事,就算你告訴王局,王局都不見得願意保你!」

那人訥訥地張張嘴:「這……都是自己人……」

「怕的就是你媽的自己人!二十號那天晚上,一個死人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那個地方』?你們當時都在,誰看見了?就算是哪個王八蛋殺人拋屍,怎麼會那麼巧,就把屍體扔在那裡?就跟……就跟特意『標記』我們一樣!」黃隊活生生地把自己說得打了個寒噤,他使勁咽了口唾沫,「還有剛才那小子,莫名其妙冒出來打聽『那個地方』,你們誰來告訴我,他是怎麼知道的?要不是正好有監控聽見,要不是我正好在,明天你們兜里的手銬還指不定銬在誰手上!一個開黑出租的小崽子,什麼時候、到底是怎麼搭上市局刑偵隊的,啊?你們知道嗎?都不知道,你們他媽懂個屁!」

不知是誰把屋裡的音樂停了,嗑過葯的還迷糊著,清醒的卻都鴉雀無聲。

「『520』和今天這事之間必有關聯,咱們當中也必有內鬼。」黃隊盯著監控畫面,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本想扣住姓陳的小子,給他點『甜頭』,從他身上套出什麼來……算了,逼到這一步,也只好簡單粗暴了,你們就說,敢不敢吧?」

一開始沒人回答。

黃隊重重地嘆了口氣:「行,你們這些廢物,愛怎麼著怎麼著吧,現在就出去自首,去吧,沒準能落個從輕發落。」

這時,方才被他潑了一臉酒的那位開了口:「那小子身上那針是我打的。」

黃隊回過頭來斜睨著他。

「我、我……我干!」

「針是你打的,當時和那小子動手的都有誰?等他慌不擇路的跑出去,躲在旁邊一棒子把他干暈的又是誰?」黃隊不甚明顯地扯了一下嘴角,目光在一群人身上掃過,「綁人的是誰?看門的是誰……哦,說起看門的,我倒要問問,小宋說他分明只打了一點,怎麼人就死了,嗯?」

幾個人一個接一個地低下頭,不吭聲了。

「自認毫無干係的可以走了,」黃隊微微一笑,「只是出去以後要管住自己的——嘴。」

人人都長了嘴,長了嘴的人只要出了這扇門,就是潛在的內鬼。

沒人想在這種心狠手辣之徒面前承認自己是「內鬼」。

終於,沒人吭聲了。

「動手的時候小心點。」黃隊面無表情地說,「駱隊是在西區調查『520』殺人案的時候,不幸撞上發瘋的癮君子殉職的。」

駱聞舟看了一眼表,此時距離他呼叫外援已經過了二十多分鐘,厚重的隔音材料擋不住隔壁拆房一樣的音樂,他和一個工作不甚體面的女孩相對而坐,旁邊是一桌花了他大半個月工資的酒水。

不知是不是屋裡的空調太涼了,不知哪裡吹來的小陰風掃過他的脖子,駱聞舟突然無端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他於是抄起了桌上那個厚重的大煙灰缸在手裡端詳,對吳雪春說:「我看你年紀也不大,干點什麼不行,想改行嗎?」

吳雪春搖搖頭,沒吱聲,只是撩起連衣裙的長袖給他看,細瘦的胳膊上有幾處針眼,還有注射手法不當產生的淤青,她人很白,淤青就越發觸目驚心、積重難返。

駱聞舟:「……」

在這種場合里,他似乎應該像個大哥一樣溫聲說幾句勸慰鼓勵的話,那樣比較符合社交禮儀,可有些境遇殘酷異常,如果易地而處,駱聞舟自覺也做不出比別人高明的選擇,說那些話,就好比對絕症患者說「多喝水」一樣,未免太過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無言以對,因此只好閉了嘴。

就在這時,隔壁的「拆牆重金屬」正好播放到兩首歌的間隙,略作停頓,駱聞舟恢複知覺的耳朵突然聽見了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沒來得及思考,已經做出下意識地反應,脫口問吳雪春:「陳振在哪?」

吳雪春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問傻了,也跟著脫口而出:「二樓西邊的儲物間里。」

她話音剛落,整個人就被駱聞舟一隻手拖著拎了起來,駱聞舟猛地把她往窗戶處一推:「跑。」

吳雪春連退幾步,被自己的高跟鞋崴了下腳,直到這時,她依然有點懵,猶猶豫豫地扶著牆站穩,她開口說:「我……」

她本打算說「我沒事的,我是他們的人,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可是這漫長的句子尚未啟程,已經被駱聞舟不由分說地打斷:「讓你跑就跑,把鞋脫了,別廢話。」

他話音剛落,包間的門已經被人一腳踹開,幾個花紅柳綠的小青年二話不說闖了進來,帶來了一股濃重的酒氣和特殊的臭味,進來以後一聲不吭,直接動了手。

駱聞舟回手從桌上拎起那豪華的煙灰缸,同時眼角掃過亮光一閃,他伸手把那煙灰缸往前一擋,金屬划過玻璃「噌」的一聲,一把西瓜刀正好捅在煙灰缸底,繼而滑了出去。

駱聞舟把煙灰缸往下一扣,狠狠地砸在那人手腕上,壓住他的胳膊往後一帶,抬膝蓋頂在那持刀人的小腹上。

持刀人的膽汁差點被他揍出來,西瓜刀頓時脫手,駱聞舟順手把刀奪走,薅著他的黃毛往旁邊牆上狠狠一撞,一矮身躲過另一個撲過來的打手,從桌上拎了一瓶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人頭馬,大餅鐺似的圓潤瓶身照著對方的腦門拍了下去。

這幾個打手都是不知從哪找來的流氓,一個個臉如活鬼,看賣相都沾過毒,駱聞舟街頭鬥毆經驗豐富,年輕力壯,定時鍛煉,每天煎餅果子都要額外多加個蛋,所以實力懸殊地收拾了這幫癮君子。

他回頭一瞟,發現吳雪春被他吼了一嗓子以後果然聽了話,脫了鞋從窗口跑了,於是深吸一口氣,往二樓儲物間趕去——為什麼風平浪靜那麼久,突然就對他發了難?

此時,他已經顧不上多想,幾步躥上二樓,濃重的不安瀰漫到心頭,一個無來由的念頭突然從他胸口掠過,他想:陳振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後面被他干翻的小流氓們呼朋引伴,張牙舞爪地要追上來,一個送酒水的服務員嚇得大叫一聲,貼緊了牆,駱聞舟一把推開他,看見了儲物間的標誌:一塊斑駁的牌子,上面寫著「非員工止步」。

駱聞舟後退半步,飛起一腳踹在門上,木門回震得他小腿生疼,他立刻又換了條腿,再一腳重重地蹬上去,這回小腿穿越門板而過,他把門踹了個窟窿。

駱聞舟猛地一推門,看見裡面躺著個一動不動的人:「陳振!」

他本想一步邁上去查看,但腿稍微有點麻,阻攔了他片刻。而這片刻的光景里,方才因為大打出手而過熱的大腦隨著他平復的呼吸緩緩降溫,駱聞舟突然反應過來——不對,他那麼直白地從吳雪春口中問出了關押陳振的地方,當時監控後面肯定有人在盯著,他們為什麼不把陳振轉移走?

這念頭一閃而過,駱聞舟想也不想地往後退開,與此同時,原本躺在地上的人毫無徵兆地一躍而起,一刀戳向駱聞舟的頸側,駱聞舟正在戒備全開的狀態下,當下把奪過來的西瓜刀一架,別開那人手腕,揪住那人的肩膀,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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