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黎明 第二十五章

科學院給通訊系統的命名依然延續了當時土星堡壘的叫法——晨曦系統,這彷彿已經成了一種短暫又永恆的信仰。

現在的地對空、空對空通訊流暢而清晰,具有完備的反追蹤機制,地面網路系統崩潰後重建,現在已經超越了戰前水平。

太空指揮艦中,一邊的通訊視頻正在直播誓師大會,代表太空軍訓練、接受新兵的是王小川。

一年前,王小川還只是個大型艦上的基層炮兵,奉命跟耶西回地球執行護送任務。

有多少人一生中經歷過「打到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戰役呢?反正對於王小川而言,那是刻骨銘心的。

那一戰之後,王小川好像對地空交接任務產生了某種根深蒂固的心理陰影,這個年輕人這一年剛滿二十四歲,但他的應對方法是拒絕了隨軍心理諮詢師的幫助,選擇一遍又一遍地在危機重重中往返地球。

他護送過人、物資、重要研究資料,遭遇過敵人大小狙擊三十多次,成了整個堡壘中的長途專業戶,一路靠著單薄的運輸線,把最初的二代曲率驅動系統升級到了四代。

傅落站在幾個通訊視頻中間,一邊是地面誓師大會,一邊接通著堡壘總部,一心不知道多少用。

這天地球附近空氣極端緊張,他星系艦隊巡航密度幾乎是平時的五倍多。

傅落開啟了隱形模式,早在一天以前就悄無聲息地埋伏在了三百射程單位外的巡航死角——眼下地球的巨艦已經實現了完全隱形,連龍吸線也看不見了。

地面誓師儀式還在進行,這是第一批地對空輸送的大規模新鮮血液,新兵們要闖過的第一關,就是他星系敵軍在近地方位的封鎖線,有不合時宜的媒體稱之為「非洲角馬渡河」,後來被噴了個狗血淋頭,民眾罵他們「漲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於是第二天又改成了「封鎖線是新兵亮劍的第一塊磨刀石」。

無論是長誰的志氣滅誰的威風,反正主力部隊不可能讓新兵對抗敵軍重兵。此刻,傅落手裡有一份他星系的兵力部署圖,這是歷經三個月,前後犧牲了五個「星塵」和無數情報人員後,無數真真假假的消息匯聚在一起綜合分析出來的結果。

還不到她出場的時候,潛伏中的傅落儼然已經習慣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渾然不見半點大戰前的緊張,甚至有暇跟董嘉陵閑聊。

董嘉陵:「初步統計結果是這樣的,王小川是跑得里程最長的。挂彩最多的是老葉——他們是全軍大前鋒,這也沒辦法。最佳勞模是楊將軍,根據統計,他除了去找你,基本上沒有離開過指揮室——傅將軍,請問對此你有什麼想說的?」

傅落一本正經地回答:「其實大多數時間是我去指揮室找他。」

董嘉陵像個真正的八婆一樣,忙問:「找他幹什麼?」

傅落正直地說:「請示下一步的工作部署。」

董嘉陵:「……你能再無趣一點嗎?」

傅落神色不變:「這話你要去問楊將軍,一旦讓他認為這段時間是業餘休閑時間,他就會微笑著講一些喪心病狂的冷笑話。」

董嘉陵:「比如?」

傅落頓了頓,似乎回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終於忍不住面露菜色:「比如『一個雞蛋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倒在地上,成了導彈』,或者『小明踩到大便,為什麼沒有弄髒鞋子——因為他沒穿鞋』這種。」

董嘉陵險些笑背過氣去。

「咳,嘉陵姐,你還是稍微收斂點吧。」傅落見她這樣娛樂長官,就好心提醒說,「中央指揮室有全覆蓋的通訊監聽權。」

董嘉陵擺擺手:「哈哈哈,這是『閨蜜茶話會』,楊將軍不會幹那麼沒品的事的,放心吧——對了,你猜經歷大小戰役最多的是誰?」

傅落:「不是王小川嗎?我感覺他就是個地鼠,每次冒頭必有敵軍追著打。」

董嘉陵:「再猜。」

傅落:「哦,那就還是葉賤賤。」

董嘉陵:「嗯哼,也不是。」

傅落把目光從誓師大會直播上移動下來:「還有誰?」

「你啊。」董嘉陵說。

傅落一愣,似乎頗有些意外,她蹭了蹭鼻子,試著回憶了一下,發現想不起來自己打了多少次戰役了。

董嘉陵:「從去年中秋到現在,由你簽章帶隊的大小戰役加起來總共一百二十多次,平均三天打一架,剛開始是輸贏參半,時不常地還來一次千里逃竄,但是到了今年開春,已經是贏多輸少,偶爾失誤一次,有些也很難說是失誤還是戰略轉移,最近一個月還沒有敗績。」

董嘉陵:「傅將軍,我想再採訪一下你,請問對這個成績,你個人有什麼感想?」

傅落思考了半晌,乾巴巴地說:「我的命可真大啊,這大概已經不是九命貓的水平了,我看接近黃鼠狼。」

傅落立如標槍,然而仔細看,卻能看出她這個站姿不是很自在,上半身微微有些僵硬,特別是抬右手的時候,動作總會緩上半拍。

董嘉陵敏銳地發現,立刻問:「等會,你那傷好利索了嗎,就出這麼重的任務?」

一個禮拜前,傅落在一場戰役中遭到敵人垂死掙扎,指揮艦受襲,被高能炮挫了一下,當時安全帶活生生地勒斷了她好幾根骨頭,流出來的血把她本人和安全鎖黏在了一起,最後直接全部卸下來,抬到醫療中心才慢慢撕下來的。

感謝搭了第五次工業革命便車,一起爆發的醫療技術,要是在過去,傅落覺得自己說不定就要去見汪儀正了,現在才過了一個多禮拜,她居然又能四處蹦躂了。

「理論上是好了,就是還有點疼,」傅落微微活動了一下肩膀,「沒關係,問題不大,葉文林夜夜在醫療中心嚎叫,不是也沒耽誤過出任務?」

董嘉陵頓了頓:「他不一樣,他有精神支柱。」

傅落眨眨眼。

以前的軍需官、現在的後勤部長一臉慘不忍睹地說:「他的閱讀器里有個自製的軟體你知道嗎?是專門用來計算他老人家應得的工資及利息的,當中還有他自己發明的『全勤獎』一欄,他決定用自己的整個餘生推動該項福利在我軍內部的普及。」

傅落:「……」

傅落瞥了一眼正在進行的誓師儀式,確定敵人沒有動靜,又確認自己和董嘉陵使用的確實是一對一單獨的聯絡系統,於是放心大膽地跟她吐槽起自己那一群出格坑爹的男同事們。

傅落:「你知道嗎?跟這種人共事,有時候真的會讓人很喪失集體榮譽感。」

董嘉陵發自肺腑地贊同:「真的,我以前一直特別崇拜尖刀,一開始以為葉天才的摳門是天才特有的怪癖,後來稍微接觸了一點,我又覺得是他家裡可能有什麼特殊情況,讓他手頭比較緊張什麼的,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他就是一個純屌絲。」

傅落深以為然:「屌絲中的鋼絲。」

「還有那個『披薩』,」後勤部長不客氣地忽略了歐盟那位義大利指揮官的真實姓名,給他起了個恰如其分的外號,「你知道那倆貨有多臭味相投嗎?我上回聽見他們倆湊在一起討論已婚男人攢小金庫的一百零八種實操辦法——就那倆萬年光棍,想得還挺多。」

傅落眼角跳了跳:「我還以為他們倆共同的志向都是『傍富婆,求包養』呢。」

董嘉陵語氣深沉:「你心裡知道就行了,不用特意說出來——披薩今天被楊將軍關禁閉寫檢查了。」

傅落一點也不驚訝:「因為前天給我們送行的時候跳了脫衣舞?」

董嘉陵:「嗯,違反了上個月新出台的軍規,就是『堡壘內各項娛樂活動不許露出部分或全部內褲』的那條。」

她們倆一起笑了起來。

相比起來,楊寧好像是這群人里唯一一個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比較正常的。

「那邊快到點了,」董嘉陵輕輕地說,「我在這都能聞到火藥味,你這次千萬小心,聽到沒有?上禮拜都嚇死我們了。」

傅落笑眯眯地點了個頭。

董嘉陵:「唉,我說真的,別不當回事。你不知道,當時你被抬進手術室的時候,楊寧都掉眼……嗶——」

她們倆的「閨蜜茶話會」視頻通訊被強行切斷了,楊寧人五人六地出現在視頻另一頭,真事似的正色說:「別聊了,彙報敵軍現形狀態。」

傅落:「……」

等等,不是說偷聽「閨蜜茶話會」這種沒品的事楊將軍才不會做嗎?

上將,您的廉恥也已經江河日下了嗎?

嘉陵姐姐能再出來闡述一下錯信長官人品的切實感受嗎?

「怎麼了?」楊寧就這樣頂著一張正人君子的臉,嚴肅而無辜地問。

傅落只好咬著後槽牙彙報:「……一切正常。」

楊寧沉默了一會,目光落在傅落僵硬的肩上,突然放輕了聲音:「我心裡有一個重千鈞的東西,每每被系在一根頭髮上,你懂嗎?」

傅落抬起頭,看進他的眼睛,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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